凤翔府,王家村。
土改工作队的桌子,摆在村头光秃秃的大槐树下。
桌前,围着一群神情古怪的农人。
“李队长,不是我们不识好歹……”
一个老农被推到最前,脑袋几乎埋进胸口,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己的破草鞋,就是不敢抬眼看桌后的年轻人。
“分的田是好事,可……可那些都是山坡上的石头疙瘩,天老爷不下雨就颗粒无收。”
“要分,就分冯老爷家南边那片水浇地,那才叫地!”
“对!分就分好地!”
“石头地谁要啊!”
人群里传来几声附和,声音不大,气势也虚,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带队的李念,是蒙学第一批毕业生,刚满十八,脸上的书生气还未褪尽。
他看着眼前这些名义上即将拥有自己土地的农人,却看不到半分喜悦。
他看到了他们游移的目光,看到了他们紧紧攥着衣角的、布满裂口的手。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
几个抱臂倚着墙根的壮汉,正朝这边投来不怀好意的笑。
李念心里透亮。
这不是农人的真心话。
这是冯家在背后递刀子,一把看不见的软刀。
李念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白,正要开口。
那老农却抢先一步,连连摆手,转身挤出了人群。
“算了算了,这地俺们福薄,分不了,分不了……”
人群像是得到了指令,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
只留下李念和几个队员,对着空荡荡的村口,和几张被风吹得打转的落叶。
这看不见的战争,比真刀真枪更磨人。
……
同一时间,凤翔府城内最大的酒楼,“迎仙客”。
雅间里暖意融融。
冯家的总管冯安,满脸是笑,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推到土改司官员王进的面前。
“王大人,我们老爷说了,土地改革是陈将军定下的大政,我们冯家第一个拥护!”
冯安的腰弯得像一张弓。
“这点小意思,是给下面辛苦丈量土地的弟兄们喝的茶钱,不成敬意。”
王进,姜涛从情报局里抽调出来的老人,脸上那副笑,是市井里练出来的,三分熟络,七分疏离。
他看了一眼银票,笑着推了回去。
“冯管家太客气了,为百姓办事,是我们的本分。”
冯安的笑容僵在脸上。
王进却话锋一转,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张银票又捻了回来,在指尖轻轻一弹。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不过,既然是冯老爷的一片心意,却之不恭。我若不收,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
他随手将银票揣进怀里,端起茶杯。
“冯管家放心,冯老爷的心意,我记下了。”
“这土地评级嘛,总有个远近亲疏,上下好坏,我懂。”
冯安顿时眉开眼笑,连连拱手:“王大人是明白人!那小人就不打扰大人雅兴了!”
送走心满意足的冯安,王进脸上的笑容倏然敛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本子,用炭笔在上面清晰地记下一行字:
“崇祯十六年冬,十一月初三,迎仙客天字号房。冯府管家冯安,行贿银五百两。事由:干涉土地评级。”
他合上本子,眼神冷得像冰。
鱼儿咬钩了。
……
新安镇,帅府。
姜涛将一份来自凤翔府的加密情报,呈递到陈海的桌案上。
“主公,凤翔的冯家,开始跟我们玩心眼了。”
陈海看完情报,面无波澜,只有指节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们以为,天下的官都和明廷的一样,能用银子喂饱。”
“他们以为,靠着几句威胁,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我们的国策变成一纸空文。”
敲击声停了。
陈海抬眼看向姜涛。
“**,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为乡梓牺牲的‘义士’,反而能博取同情。”
“他们想玩阴的,那就把桌子掀了,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桌子底下到底有多脏。”
他转向一旁的文书,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传令报社,立刻开辟一个新版块,就叫‘百姓之声’。”
“把凤翔府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登上去。土改队遇到的阻力,农户被威胁不敢分地的实情,还有……”
陈海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把王进收钱的全部细节,一字不差地给我印出来!”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了什么话,收了多少钱,一五一十,全部公之于众!”
……
三天后,最新一期的《新安时报》快马加鞭,送抵凤翔府。
识字的土改队员,就站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对着重新聚拢的村民,大声朗读。
“……凤翔府王家村,土改工作队遭遇软抵抗,有农户称‘只愿分水浇地,不要山坡田’。然据本报调查,此言非农户本心,实乃地主豪绅背后威胁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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