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总督衙门。
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几乎铺满了整张花梨木长案,代表敌我势力的棋子在舆图上纵横交错,勾勒出密集一张大网。
万千线条,最终都指向一个名字。
鄠县。
洪承畴的食指,重重按在地图上那片代表秦岭的深褐色褶皱区域。
“左光先部为左翼。”
“曹变蛟、祖大弼的骑兵为中军主力。”
“贺人龙、马科、王洪三部为右翼。”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内激起回音,不带丝毫情感,冷硬如铁。
“本督与伯雅各领一军,分南北两路,合围其秦岭老巢,务必一战而下,将其根基彻底铲平。”
“而后,大军再围新安镇,断其所有血脉关联。”
“如此,则陈海贼首,插翅难飞。”
孙传庭负手立于一旁,目光扫过这堪称天罗地网的部署,缓缓点头。
此番调动的,皆是九边军镇的精锐之师。
为了对付一个盘踞县城的势力,动用如此雷霆阵仗,已是前所未有。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从门外进来,是延绥中路兵备提调官孙思克的信使。
他满脸堆着谄媚的笑,躬身长揖。
“督统大人,抚台大人。”
孙思克的信使凑上前,压低了声音,一副为主分忧的模样:“下官听闻,那陈海贼军之中,似有炮火。坊间传言,其声如雷,威力不小。为求万全,下官斗胆,或可将西安城头那十门红夷大炮暂借一用?如此,则破敌必矣。”
洪承畴眼皮都未抬一下,心中只觉此人聒噪。
一个靠钻营上位的文官,也敢对军务指手画脚。
他本想挥手斥退,但孙思克话里的“炮火”二字,却让他想起了探子密报中那些惊恐的描述,以及混天星部那场匪夷所思的溃败。
“嗯……”他沉吟了一声,算是回应。
孙传庭却直接冷哼。
“城防重炮,国之根本,岂能轻动?孙大人未免太过想当然了。”
洪承畴本也只是稍作思量,可孙传庭的直接驳斥,反倒让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快。
他堂堂五省总督,节制西北军务,调几门炮,难道还要看这西安城里一群人的脸色?
“若战事需要,也未尝不可。”洪承畴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捅了马蜂窝。
消息不知被哪个长舌之人传了出去,不过半日,西安城内的秦王府管事、各家士绅代表、留守的府级官吏,便乌泱泱地堵了总督衙门的门。
“督帅三思啊!那红夷大炮是西安府的命根子!万一贼人趁虚而入,我等阖家老小,岂不危矣!”
“是啊督帅,区区一股流寇,何须动用神威大炮?我等愿凑些粮饷,以助军威!”
众人七嘴八舌,哭天抢地,唾沫星子横飞。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
那就是,炮,绝对不能动。
洪承畴被这群人吵得头疼欲裂,心中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
他堂堂三边总督,竟被一群地方上的土财主掣肘。
大明的天下,就是坏在这群只顾自家坛坛罐罐的蠢货手里!
争执不休,且此次剿寇还要依仗这些士绅出钱出力,洪承畴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眼看着时间越发近了,各路军将已在集结的路上,只待最后一声令下。
就在洪承畴准备下令开拔前。
孙传庭却独自一人,神色凝重地找上了他。
“督帅。”孙传庭开门见山,“最近府城之中,可曾听闻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洪承畴正为调炮之事心烦,没好气地反问,“本督这几日,听的传言还少吗?”
孙传庭摇了摇头,正色道:“与军务有关。是关于……边镇军需的。”
洪承畴眉头一皱,刚想细问。
“报——!”
一声凄厉的嘶喊从门外传来,一名驿卒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他满身尘土,嘴唇干裂出血,仿佛刚从地狱里跑出来。
“大人!不好了!京城有变!”
洪承畴脸色一沉,正要呵斥此人惊扰之罪,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封用火漆死死密封的急件时,心头猛地一跳。
他一把夺过信件,指甲划开封口。
只看了几行,洪承畴的脸色就从阴沉,转为惊愕,最后化作一片死灰般的铁青。
他持信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孙传庭站在一旁,看着洪承畴这般失态,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几乎化为实质。
他试探着问道:“督帅,到底何事?莫不是……东虏又入关了?”
洪承畴缓缓摇头,脸上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既有滔天的震怒,又有无尽的荒唐。
他将那封薄薄的信纸随手递给孙传庭。
“你自己看吧。”
孙传庭满腹狐疑地接过信纸,目光落在上面。
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信中说,月前,京城突起流言,称朝中有大员暗通建奴,资敌通匪,乃是东虏安插在大明朝堂的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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