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徐子宾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僵在原地,官帽都有些歪了。
照驳?
具结申覆?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锥,扎进他的脑子。
大明律例中那条专为上官拿捏下属而设的阴损规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推官,有权对知县的判案提出情罪未协,启动照驳。
一旦被驳,他这个七品知县就得放下县里所有事务,滚到府衙去,像个犯错的蒙童一样,向上官呈文解释,接受问询。
这不只是丢脸。
一旦累计被照驳五次,吏部考功司便会给出一个评语:迁转迟一秩。
说白了就是能力不行。
这是断人前程!
徐子宾的嘴唇开始发抖,手脚一片冰凉。
他全明白了。
这是王老财的那个表兄,西安府的孙推官动手了!
这是要拿他开刀,为他那倒霉表弟出气,更是要用这把刀,敲山震虎,告诉所有人,鄠县这块肥肉,他孙家要插手了!
“陈……陈大人……”
徐子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转向旁边闻讯而来的陈海,那眼神,是溺水者抓向唯一一根浮木的眼神。
“这……这可如何是好?孙推官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陈海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神色平静无波。
他伸出手,替徐子宾扶正了那顶有些歪斜的官帽,动作不急不缓。
“徐大人,慌什么。”
陈海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一股压得住场子的沉稳。
“府城,你不必去。这点小事,我已经派人去讲道理了。”
“讲道理?”徐子宾愣住了,没明白这两个字的深意。
“对,讲道理。”
陈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
“如果孙推官是个聪明人,愿意听道理,那大家和气生财。”
“如果他听不懂……”
“我也不介意,换一种方式,教教他什么叫道理。”
徐子宾还是满心忧虑,那可是府城的推官,手握他官途命脉的实权人物,这道理,哪里是那么好讲的?
可陈海已经发了话,他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只能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县衙后堂里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
……
两天后。
西安府,孙推官在府城内置办的宅院。
孙推官正把玩着一枚新得的玉佩,听着小妾唱着江南小调,心情舒畅。
收拾一个七品芝麻官,对他而言,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他已经盘算好了,这次要好好炮制一下那个徐子宾,让他知道,鄠县那块地,谁说了才算。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说府城百乐坊的宋掌柜前来拜见。
拜帖的引荐人,竟与秦王府有些干系。
孙推官眉头一挑。
百乐坊是西安城里的一等销金窟,背景不浅。
更让他不敢怠慢的,是“秦王府”这三个字。
他一个小小的推官,在秦王府这尊庞然大物面前,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快请!”
不多时,一个面容精明,身着锦缎的中年人被引了进来,正是姜涛手下的情报局的心腹,西安府城百乐坊和奇味楼等陈海产业的总掌柜,对外化名宋成。
“哎呀,宋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孙推官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孙大人客气了,冒昧打扰,还望海涵。”宋成拱手还礼,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谦和。
两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香茗,一番言不及义的场面话过后,宋成终于慢悠悠地切入正题。
“孙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一桩小事,想请大人高抬贵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孙推官的脸上。
“是关于鄠县治下,一个叫王老财的地主,以及周边几户人家的田产纠纷。”
话音刚落,孙推官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眼神也变得尖锐。
“宋掌柜,你我明人不说暗话。那王老财,是在下的表弟。他被人明火执仗地夺了田产,烧了地契,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若连这点公道都讨不回,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王老财每年孝敬他的银子足有数百两,如今田地没了,这笔进项自然也断了。
加上被烧的地契,里外里损失不下千两。
这口气,这笔钱,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端起茶杯,做出送客的姿态。
“此事本官已启动照驳,一切按大明律例来办。宋掌柜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然而,宋成仿佛没看到他的动作,只是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手。
门外,一个壮硕的伙计挑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走了进来。
那根坚韧的楠木扁担,被压出了一个惊人的弧度,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断裂。
“孙大人,这是我们奇味楼新出的招牌菜,听闻大人时常派人照顾生意,今日特地给大人送来,还请品鉴一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