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都给本官滚出去!”
一声暴喝,上好的官窑瓷杯被徐子宾狠狠掼在地上,应声炸成一地碎片。
堂下,几个催税的衙役皂隶垂头丧气,身上还带着泥点和抓痕,其中一个脸上挂着清晰的五指印,嘴角青肿。
“大人,真不是弟兄们不尽力啊!”
班头哭丧着脸,声音都变了调。
“现在乡下那些泥腿子,一听见咱们的锣声,家家关门闭户,跟防贼似的!”
“有的村子干脆直接敲锣,咱们人还没进村,他们就全拖家带口跑山里去了,连根鸡毛都捞不着!”
另一个衙役也赶紧附和:“是啊大人,好多田地都荒了!人都跑光了,咱们总不能去刨地里的土坷垃交税吧?”
“废物!一群废物!”
徐子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催收的命令下去不过十天,整个鄠县已是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大旱,兵祸,本就让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
如今这催命似的秋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交不起税的,索性抛家弃田,拖家带口地成了流民。
这一逃,税赋的担子就更重地压在了剩下的老实人身上。
恶性循环之下,逃户越来越多,县里的田地大片撂荒。
户房的孙司吏战战兢兢地递上账册,声音细若蚊蝇。
“大人……秋税大限将至,咱们……收上来的,还不到总额的两成。”
“加上往年的亏空,缺口……缺口怕是有六千两。”
六千两!
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徐子宾的天灵盖上。
他眼前一黑,死死扶着桌案才没一头栽倒。
他很清楚,这事要是捅到西安府,别说高升了,头上的乌纱帽都得被撸掉!
“去!备轿!”
徐子宾咬碎了后槽牙,眼里布满了血丝。
“去城东张善人家!”
张善人是鄠县首屈一指的大户,家有良田千亩,富甲一方。
然而,半个时辰后,徐子宾的轿子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张善人哭得比他还惨,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流寇过境时为了守城已经捐了二百石粮食,如今家里也是揭不开锅了。
徐子宾不信邪,又一连拜访了城中数得上名号的乡绅。
得到的答复,出奇地一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些人精,谁肯拿自己的真金白银,去填一个注定要调走的知县的窟窿?
夜色深沉,县衙后堂灯火通明。
徐子宾一个人枯坐在堂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丧家之犬。
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脸,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
去,还是不去?
去了,就是彻底放弃一个读书人最后的尊严,从此沦为真正的提线木偶。
不去,秋税大限一到,他就是万劫不复。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踉跄地冲了出去,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备……备轿……”
……
陈海宅邸。
姜涛正在向陈海汇报山寨的建设进度,一个下人快步进来通报。
“公子,徐知县求见。”
姜涛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陈海则头也未抬,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手里的图纸上,声音平淡。
“让他进来。”
徐子宾走进大堂时,两条腿肚子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不敢抬头看主位上的陈海,目光刚与旁边姜涛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碰,就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吓得赶紧低下头。
他一步步挪到大堂中央,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陈……陈公子,救我!求您救救我!”
这一跪,比上一次在县衙后堂,要干脆得多,也卑微得多。
姜涛抱着臂膀,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啧啧有声。
“哟,这不是徐大人吗?”
“几天不见,怎么行此大礼?前几日那股子‘本官’的威风劲儿,哪去了?”
徐子宾把头埋得更低,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姜掌柜说笑了,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是下官狗仗人势!求公子和掌柜大人有大量,饶下官这一次!”
“帮你?”
姜涛冷笑一声,语气陡然转厉。
“怎么帮?帮你把全县百姓的骨髓都榨出来,好让你去洪督师面前领功?”
“不敢,再也不敢了!”
徐子宾磕头如捣蒜,砰砰作响。
这时,陈海才终于放下图纸,抬起眼,看向地上那个卑微的身影。
“徐大人,你想要我帮忙,那你又能拿出什么,来帮我?”
徐子宾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豁出去的决绝。
“只要公子能帮下官度过此劫,下官……下官这条命,从此就是公子的!”
“公子让下官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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