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加急的报功信,一封送往西安府,另一封则直奔总督洪承畴的督标大营。
此刻的洪承畴,正对着一张巨大的陕西堪舆图,眼神凝重。
图上,朱笔圈出的一个个名字仿佛是这片土地上流淌的脓血:李自成、过天星、混天星、满天星……
这些流寇如扑不灭的野火,在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上四处流窜。
他虽已拟调总兵左光先等部合围夹击,可流寇之患,根子就在一个“流”字。
大军一动,他们便立刻裹挟流民逃跑。
大军一走,又立刻冒出来劫掠州县,防不胜防。
案牍上,各地求援、报急的文书堆积如山。
更让他心烦的是,京师的催促也到了。
皇帝的特使前脚刚走,宫里又来了信,字里行间,全是对剿匪进展的过问。
毫无进展。
这四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口。
“报——军情急报!”
大帐帘子被猛地掀开,一名亲兵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高举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洪承畴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军情”二字。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连头都懒得抬,只疲惫地看向替他取信的幕僚,声音里透着厌烦。
“又是哪里被流寇破了?”
那幕僚姓方,跟了洪承畴多年,向来沉稳。
他接过信,用小刀仔细挑开火漆,抽出信纸只扫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讶异之色迅速化为一团掩不住的喜气。
“大人,是好事!”
“军情哪来的好事。”
洪承畴哼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麾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将官在杀良冒功,拿平民百姓的人头来糊弄他。
方幕僚快步走到案前,将信纸呈上,一面走一面解释道:“大人,确是好事!鄠县送来的捷报,说是城中兵丁与乡勇联手,让围城的流寇吃了个天大的亏!”
“鄠县?”
洪承畴总算抬起了眼皮,来了点兴趣。
“那算什么好事。无非是像兴平县那般,知县守土有责,尽了本分罢了。”
“不止是守城!”方幕僚的声音都高了几分,“鄠县知县徐子宾上报,他……他带人夜袭了流寇大营,致其炸营溃败,还……还俘获了上千流寇!”
“上千流寇?我看是杀良冒功吧?”
洪承畴的眉头再次锁紧,眼中闪过厉色。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个。
“大人,是俘虏,不是首级!”
方幕僚连忙解释,指着信上的字句。
“信里写得清清楚楚,俘虏千余,皆可验明正身!”
“缴获的帐篷、板车、造饭的铁锅不计其数,都堆在城外,请总督大人派员查验!”
“俘虏?”
洪承畴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霍然起身,一把从方幕僚手中夺过信纸。
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紧绷的嘴角渐渐松动,眼神从阴沉变得锐利,最后化作一团灼热的火焰。
眼下他正愁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堵住朝廷和皇帝的嘴,这徐子宾的捷报,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当然,多年的官场沉浮让他保持着最后的谨慎。
他将信纸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此事非同小可!”
“方先生,你亲自去一趟鄠县,带上我的腰牌和亲兵。”
“一,验明俘虏身份,务必确认是蝎子块麾下的真流寇!”
“二,清点缴获,核实数目!”
“我要知道,这徐子宾,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敢在本督面前弄虚作假!”
……
洪承畴的亲信还在路上,鄠县的天,却已经变了。
徐子宾的功劳要上报兵部,再由朝廷论功行赏,没个一年半载下不来。
可陈海的要求,却是他当下就必须满足的。
县衙里,三班衙役一夜之间换了面孔。
原先那些听到流寇来了就跑的,见流寇一走便又想回来继续当差,全被清退回家。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沉默寡言、身板笔挺的汉子。
他们往那一站,煞气自生,整个县衙的气氛都为之一肃。
王班头正式被提拔为三班总头,如今见了姜涛,再也没有半分过去的倨傲,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一口一个“姜爷”,比对自己亲爹还恭敬。
他心里门儿清,自己这条小命,连带着这份前程,都是谁给的。
户房那边也是一样,司吏在流寇围城前跑了,现在想回来继续当这个司吏自然是想都不要想。
姜涛只是跟徐子宾提了一句,说孙典吏做事干练,可以顶替。
徐子宾哪敢说个“不”字,当即就提笔写了委任状。
至于巡检司,有徐子宾的举荐,当巡检虽然不大可能,但将其架空还是易如反掌的。
只是这巡检司交给谁,成了新的问题。
城内一处刚被买下的三进大宅里,陈海看着院中正赤着膀子,吼声如雷,操练新兵的罗虎,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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