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身,全凭一口气。
心气散了,纵有仙丹妙药,也不过是吊着命。
心气一旦重新凝聚,便能催发出身体里最顽强的生机。
自那日与沈洵交谈后,沈章生出了求生之欲。
她不再抗拒苦涩的药汁,会在服药后,主动要求再进半碗清粥。
起初仍是吃了便吐,她便歇息片刻,缓过劲来,再咬着牙,小口小口地强迫自己咽下去。
沈箐日夜守在她身边,看着她这近乎自虐行径,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知道,这是女儿自己在与命运抢时间。
不过短短三日,那原本被郎中定为“郁结深重,需徐徐图之”的病症,开始消退。
低热退了,咳嗽也渐渐平息。
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气色。
最让人惊喜的是,她已能靠着床头自己坐起,在沈容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尝试着下床,在屋内走上一圈。
她的身体依旧虚弱,脚步虚浮,需要倚靠着什么才能站稳。
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那双曾盛满绝望死寂的眸子,如今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偏执的火焰。
她不再整日躺在榻上,而是要求将书案移到窗边。
阳光好的时候,她便靠坐在那里,腿上盖着薄毯,手中捧着书卷。
看的却不再是那些令人心郁的经义,而是被她翻找出来的地理志、律法疏议,还有些记载边塞风物、民生经济的杂书。
她的目光专注,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提笔在纸笺上记录着什么。
沈容看着妹妹的变化,又是高兴又是担忧,私下里对沈箐道:
“阿母,阿章她……像是把自己绷成了一张弓。”
沈箐远远望着女儿在窗下苦读的身影,目光复杂,既有欣慰,更有怜惜与隐忧。
“她不是在读书,容儿。”沈箐轻声说,“她是在磨一把刀。一把……或许能劈开她眼前这堵墙的刀。”
只是,这把刀最终会劈向何方,又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无人知晓。
但沈章已然不在乎了。
她抓住了那根自九天垂下的细若游丝藤蔓,便绝不会再松手。
无论脚下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她都要沿着它,爬上去。
*
沈洵终究是妥协了。
在沈章以“自请出族”相挟的决绝面前,这位以风骨自持的老人,第一次在家族内部事务上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才华横溢、性子刚烈的孙子走上那条身败名裂,与家族决裂的绝路。
退婚的差事,落在了处事最为圆融周到的沈算头上。
这无疑是个极其难堪的使命。
沈算硬着头皮备了厚礼,亲自登了赵县尉家的门。
结果可想而知。
赵县尉初时还热情的招待沈算,待听明沈算吞吞吐吐的来意。
竟是来退婚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赵家虽非顶级门第,但在玉波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好!好一个沈家!好一个清流门第!”赵县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算的鼻子,言语间再无半分客气,
“此前是你们沈家点头应下婚事,满城皆知!
如今转头就来退婚?拿我赵家当什么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
赵县蔚话语中的讥讽与怒火丝毫不敛,
“沈二,你们沈家如今是攀上高枝了?
是觉得我赵家这门第,配不上你们那位刚烈有名的四娘子了?”
“还是觉得我儿配不上她?!”
沈算只能连连作揖,赔尽不是,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家身上,言及“小侄病体沉疴,性情大变,实非良配,恐耽误了令郎前程”云云。
然而,这等说辞如何能平息赵家的怒火?
最终,沈算是被人“请”出了赵家大门,带去的厚礼也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出来。
结亲不成,反结下了仇怨。
沈算回到家中,脸色灰败,径直去了沈洵的书房。
“阿父,”他声音疲惫,“赵家的婚事……退了。”
他将赵家的反应,那些难听的话,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沈洵,末了忧心忡忡地叹道:
“赵县尉此人,脾气火爆,心胸算不得宽广,此番受此大辱,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虽官职不高,但在县中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
明面上他或许不敢如何,但暗地里……
只怕我沈家日后在玉波县的田产、铺面、乃至人情往来,都要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了。”
他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父亲,语气沉重:
“为了章儿一个尚未证实的念头,便结下这样一门仇家,
得罪地方实权人物……阿父,这代价,是否……是否太大了些?”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洵凝重如山的面容。
他听着次子的汇报,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杖头,久久没有言语。
退婚的后果,他早已料到。
但亲耳听到赵家的反应和次子的忧虑,那份沉甸甸的压力才真正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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