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攻讦之声甚嚣尘上之时,中书令李宴缓步出列。
他乃朝廷重臣,素来以持重公允着称,他一出列,殿内嘈杂的议论声便不自觉低了下去。
“陛下,”李宴声音平和,清晰传遍大殿,
“诸位同僚所言,不无道理。《归籍令》中‘既往不咎’一条,确与现行税赋律例有所抵牾,略显……操切,其长远影响,需慎重评估。”
他先承认了反对派的部分合理性,随即话锋一转:
“然,数万山民脱离化外,自愿归附王化,登记入册,此乃实实在在的户口增长,边陲安定之功,亦属难得。
若因顾虑往年欠税而拒之于门外,任其游离于法度之外,恐非长治久安之策。
此乃两难,需权衡利弊。”
接着他针对“要钱修城”的指责,提出了一个更深刻的问题:
“至于云川县请求朝廷拨款修城……沈县令若因人口骤增,城防薄弱,却隐匿不报,不声不响自行其是,将城池修缮加固,
届时,这拥有数万丁口、城高池深的云川,究竟是我大周的云川,还是她沈县令一人的云川?”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李宴这话,看似没有直接维护沈章,却点出了一个更为统治者所忌惮的核心,地方势力的坐大与失控。
相比于“要钱”,一个有能力、有魄力、能凝聚人心,
并且可能拥有独立财政和军事潜力(通过修城体现)的地方官,才是朝廷和皇帝更需要警惕的。
沈章主动上报请求拨款,恰恰表明她遵循体制,无意脱离朝廷掌控。
然,反对者岂会轻易罢休?
立刻便有官员跳出来反驳:
“李相所言,虽有其理。
然则,这所谓的‘流民归附,王化之功’,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仅凭姚州刺史张谦一纸奏章,如何取信?
焉知这不是沈章与张谦为了要钱修城,而联手虚报政绩、夸大其词的借口?
数万山民,岂是那么容易归附的?
臣恳请陛下,派遣得力干员,亲赴云川核查!
若情况属实,再议拨款不迟。
若系虚报,则当严惩沈章、张谦欺君之罪。”
这一招可谓狠毒,直接将问题的焦点从“该不该拨款”转移到了“沈章的政绩是真是假”上。
一旦启动核查,无论结果如何,都足以拖延时间,给沈章和张谦带来压力和不确定性,还可能在核查过程中找出别的错处。
朝堂上的局面再次陷入了僵持。
一方抓着法度漏洞和财政问题猛攻,另一方(以李宴为代表)则从大局和统治安全角度提出了不同看法,而更阴险者直接质疑政绩的真实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御座之上的武帝。
是支持,是反对,还是……另有所谋?
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会如何决断?
御座之上的武帝,听着下方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也确实感到有些头疼。
支持者言之有理,反对者亦非全无根据,尤其是对政绩真实性的质疑,更是直接命中了要害,让她难以轻易决断。
她的目光在殿中扫视,最终落在了始终沉默立于队列中的沈箐身上。
“沈卿,”武帝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瞬间,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善意的、审视的、还是充满敌意的,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沈箐身上。
她心中暗暗叫苦,此事关乎她的亲生女儿,她本是最该避嫌之人,恨不得隐身才好,偏偏陛下将这天大难题抛给了她。
此时任何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言论,都可能被放大解读,引来更猛烈的攻击。
她必须极度谨慎。
沈箐稳步出列,先向武帝行礼,然后才缓缓开口,
“陛下,诸位同僚。”
她先向四周微一颔首,姿态放得极低,
“沈章年纪尚轻,资历浅薄,于边陲之地行事,或有考虑不周之处。
诸位上官质疑其政绩,关心朝廷法度与财用,乃是职责所在,亦是老成持重之言。”
她先肯定了反对派的部分立场,将他们的攻击淡化为“职责所在”和“老成持重”,试图缓和一下对立情绪。
“因此,”
她继续说道,“派员亲赴云川,核实户口增减、山民归附之实情,
既是澄清疑虑,亦是考核官吏之常规流程,臣以为,并无不妥。”
听到这里,那些反对的官员微微点头,觉得沈箐还算识相。
然,沈箐话锋悄然一转:“然,陛下,云川城防之事,关乎边境安稳,确如李相所言,拖延不得。
核查使者往返,加上细致盘查,非旬月之功可毕。
若在此期间,因城防疏漏而生出变故,则悔之晚矣。
一边是亟待加固的城防,一边是必要的核实程序,二者皆不可废。”
她这番话,点出了问题的核心矛盾——时间。
既承认核查的必要,又强调了事情的紧迫性。
这时,已有性急的官员暗自撇嘴,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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