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没急着拆信。
这种厚度的信封,这种带着淡淡松香味的高级特种纸,她太熟悉了。
前东家发律师函也是这个规格,通常意味着里面的内容不是为了沟通,而是为了恐吓。
她把三个信封并成一叠放在桌角,当成垫显示器的支架,然后转回身,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调出了后台的供应商数据库。
“嘴上喊着名誉权,手底下动作倒是挺快。”
屏幕上,这三家头部企业最新的季度招标公示里,原本长期合作的两家猎头公司和一家人力资源外包商,直接被剔除出了供应商白名单。
理由栏里写着冠冕堂皇的“业务调整”,但林夏记得很清楚,这三家供应商的负责人,上周刚刚在朋友圈公开点赞了《偿债年报》。
视网膜左侧,一行淡蓝色的宋体字无声浮现。
【提示:关联性分析完成。
行为逻辑:杀鸡儆猴。
核心诉求:清除异见合作者,切断“反击者联盟”的行业支援链条。】
果然,法律手段是幌子,经济封锁才是实招。
林夏端起手边冷掉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苦味在舌根炸开,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没有回复法务的邮件,而是新建了一个文档,将这三家企业近五年的供应商更替记录、刚发布的招标公告,以及那几家被踢出局的供应商之前的服务评级数据,全部拖了进去。
数据不会撒谎。
服务评级全是A,仅仅因为站了个队,就变成了废标。
文档标题被她命名为:《黑名单的影子》。
十分钟后,这份文档精准地传入了那个由五百多位各行业采购负责人组成的私密社群。
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是把数据摆在那里,最后加了一句行业术语:“注意合规风险,某几家大厂正在把‘政治立场’凌驾于‘采购性价比’之上,建议各位重新评估与其合作的连带成本。”
既然你们喜欢搞封锁,那就看看是谁先被行业孤立。
办公室另一头,顾沉舟正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接电话。
他手里捏着一只用来解压的指尖陀螺,转得飞快,语气却慢条斯理。
“李总,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裁判,也没那个权力给谁贴封条。”
电话那头是某央企二级子公司的合规部主管。
放在以前,这种级别的人物连正眼都不会瞧他们这个民间组织一眼,现在却在电话里把姿态放得很低,拐弯抹角地打听怎么样才能把自家公司从下一季度的“偿债名单”里移出去。
顾沉舟停下指尖陀螺,对着空气笑了笑:“不管是捐款还是发公关稿,对我们的模型都不起作用。算法只认数据。”
他挂了电话,顺手在键盘上按下回车键。
反击者联盟官网的“企业服务”栏目下,一个新的开源工具上线了——《企业用工合规自检预审模块》。
“与其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关系,不如给他们一套题库。”顾沉舟站起身,走到林夏桌边,拿起那三个被当成垫脚石的律师函信封看了看,又扔了回去,“这套预审模块里有37项硬指标,想把自己洗白?行啊,照着改。只有真的把那套压榨流程停了,分数才能上去。”
后台数据显示,上线不到半小时,下载量已突破400次。
恐惧是最好的管理工具,只要用对了地方。
“比起这些老油条,李曼那边的情况更让我在意。”顾沉舟指了指屏幕右下角一直在闪烁的通讯软件。
林夏点开李曼发来的视频请求。
画面背景是贵阳的一间老式茶馆,李曼戴着鸭舌帽,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亮得吓人。
她压低声音说:“林夏,我捡到宝了,也可能是捡了个雷。”
“说人话。”
“这期疗愈营有个学员,之前是你们榜单上‘失信单位’排名第二那家企业的行政主管。半年前因为拒绝配合销毁以前的员工沟通记录,被穿小鞋调去了档案室看大门。”李曼顿了顿,举起手里的一枚银色U盘,“她没销毁。不仅没销毁,她还留了个心眼,把三年前这帮高管开‘人员优化动员会’的录音偷偷拷了下来。”
林夏敲击键盘的手猛地停住。
那是核弹级的证据。
一旦曝光,就不是商业纠纷,而是**裸的违法实锤。
“周律师看过了吗?”
“看过了,证据链完整。但我没敢让她直接发到网上。”李曼看了一眼镜头外,“陈导正在跟她沟通,打算做个匿名归档,用纪录片的形式侧面切入。我们得先保住人,再放火。”
“按陈导的节奏来,安全第一。”
挂断视频,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
阿哲那边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打破了沉默。
“真他妈狡猾!”阿哲把耳机往桌上一摔,那一头乱糟糟的黄毛都快竖起来了,“我就说最近招聘平台的数据怎么这么奇怪,明明这几家大厂把‘35岁以下’的硬性条件删了,怎么投进去的简历还是石沉大海。”
他把笔记本转向林夏和顾沉舟。
屏幕上是一张布满红点的动态演示图。
“我搞了二十个测试账号,伪装成不同年龄段的求职者去装他们的后台ApI接口。你们看,”阿哲指着那些红点,“前端页面上写着‘经验优先’,但在数据传输层,凡是身份证号推算出年龄大于35岁的,权重直接乘以0.1。这根本不是筛选,这是过滤网,网眼比针尖还小。”
“这就是个看不见的过滤器。”林夏盯着那些被拦截的红点,仿佛看到了一个个在深夜里焦虑等待面试通知的中年人。
“能可视化吗?”
“早就做好了。”阿哲嘿嘿一笑,那是技术宅反杀时的得意,“我把这个做成了插件,塞进了咱们的‘毒话过滤器’更新包里。以后求职者只要打开招聘App,这插件就会自动检测后台算法。要是存在这种隐性歧视,屏幕上就会直接弹窗报警:‘检测到此职位存在高龄降权算法,建议节省时间,勿投’。”
林夏点了点头:“发。”
此时已是深夜两点,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林夏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另一块屏幕的监控图表上。
那是“打工人Ipo”计划的用户增长曲线。
最近一周,来自长三角几个制造业园区的活跃度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垂直上升趋势。
她调出阿哲抓取的招聘数据,与这波活跃度做了重叠比对。
几家正在大搞“智能化转型”的传统制造厂,一边在新闻联播里吹嘘黑灯工厂的高效,一边在招聘市场上悄悄锁死了普工的入口。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大规模的裁员潮,正在从写字楼向流水线蔓延。
林夏没有丝毫犹豫,她在对话框里敲了一行字给顾沉舟:“把这个预警模型整理一下,不做公开发布。”
顾沉舟秒懂:“给地方人社系统?”
“对。这事儿太大,我们扛不动,得让管事的人先看到风险。”
次日清晨,一份署名“民间观察组”的政策建议书,附带详尽的风险企业清单和失业潮预测模型,静静地送进了三个地级市分管领导的保密邮箱。
林夏看着发送成功的界面,视野左下角的系统提示再次浮现,金色的进度条微微颤动了一下。
【提示:预防性监督机制激活。
规则重构进程:97%。】
只差最后3%。
就在林夏准备关机回家补觉的时候,李曼的头像突然再次跳动。
不是视频,也不是语音。
是一封邮件。
没有标题,发件人是一串乱码。
邮件本身被加了双重密码锁,附件只有一个仅几Kb的小文件。
林夏刚想点开,李曼的一条文字消息紧跟着弹了出来,只有两个字,却让林夏瞬间在这温暖的办公室里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