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礁湾的秩序,如同被海潮反复打磨的礁石,在风雨洗礼后非但没有松散,反而愈发显露出坚硬的质地。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湿润的营地,蒸腾起氤氲的水汽,混杂着海盐、汗水与木材的气息。
彭大虎的吼声依旧是营地最醒目的标志,如同定音鼓般锤定着每日的节奏。新附的汉子们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乎残酷的操练,皮肤皲裂,手掌磨出厚茧,但眼神里的凶光与日俱增,那是被饥饿和绝望淬炼过后,又被希望与纪律重新熔铸出的狼性。他们开始懂得配合,懂得听令,懂得将个人的勇悍融入集体的阵型,尽管这阵型还显得粗糙,却已有了噬人的雏形。
盐田里,白色的结晶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光,如同铺开的一片碎银。产出日趋稳定,虽然品质仍无法与精细加工的官盐相比,但在这北海边陲,已是硬通货。几条隐秘的渠道如同细小的血管,将这些“白货”输送出去,换回维系生命的粮食、修补武器的铁料,以及一些难得的布匹和药品。交易的规模不大,却至关重要,是饿狼营赖以喘息的生命线。
蓝小蝶的工棚区域,俨然成了营地里最“危险”也最令人期待的地方。硝石、硫磺、木炭的味道经久不散,偶尔传来的闷响或骤然腾起的黑烟,起初还引得众人紧张,如今已习以为常,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致。她那张被熏得时常带着黑灰的小脸,写满了专注与兴奋。改进后的猛火油性能趋于稳定,她正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少年,尝试将其封装进不同大小的陶罐,测试投掷的距离和破碎效果;另一边,则小心翼翼地调配着粘稠剂,试图制造出能牢固附着在箭杆上、燃烧更持久的箭矢。失败是家常便饭,但每一次微小的进展,都让她雀跃不已,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燃烧着创造的火焰。
沐晓月的腿伤在苏婉儿精心调配的草药和细致的照料下,愈合得很快。她性子里的倔强不允许自己长久卧床,不过三四日功夫,便已能弃了木杖,只是行走时左腿仍有些微跛,动作不如往日那般迅疾无声。但她并未因此懈怠,反而更勤快地巡视营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栅栏、每一个哨位。她与陆沉舟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奇特默契。往往陆沉舟只是一个眼神瞥向某处防御薄弱点,沐晓月便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督促改进;而当陆沉舟与彭大虎等人商议要事时,她也总会沉默地立于他侧后方,手按短刃,如同最警觉的影卫,隔绝着一切可能的窥探。夜晚,她依旧宿在陆沉舟的木屋,两人各占床铺一端,界限清晰,互不侵扰,然而空气中流淌的,却不再是单纯的上下级或战友气息,而是一种彼此确认后、心照不宣的安稳与隐隐流动的暗涌。
苏婉儿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初时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酸涩,在忙碌的日常和沉重的现实压力下,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基于利害权衡的理智接受,以及对自身角色更为清晰的定位。她是“苏财神”,是这饿狼营的大管家,是维系所有人不至于散架的纽带。陆沉舟需要沐晓月那样的利刃开道,也需要她这样的基石稳固后方。想通了这一点,她便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物资清点、账目核算、以及思考如何开拓更多换取必需品的渠道上。只是偶尔在深夜,对着跳跃的油灯核对着密密麻麻的刻痕符号时,会有一瞬间的失神,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便能惊得她心头一跳。
这一日的午后,平静被打破。
一名装扮与寻常渔民无异的暗哨,踩着泥泞的小路匆匆赶回,他的动作看似与往常一样,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他径直找到陆沉舟,没有说话,只是从贴身的鱼篓夹层里,取出一根约莫小指粗细、两端密封的暗沉色铜管,双手递上。
“头儿,云都,‘灰雀’。”暗哨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陆沉舟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他认得这种铜管,也记得“灰雀”这个代号。这是离开云都前,与慕容芷、谢清瑶约定的最后手段,非十万火急、关乎生死存亡之事,绝不会启用此道。
他接过铜管,入手冰凉沉重。挥了挥手,暗哨躬身退下,迅速消失在营地的阴影里。陆沉舟握着铜管,转身便向木屋走去,步伐看似沉稳,速度却比平日快了几分。守在屋外的沐晓月见他神色,立刻跟上,在他进屋后,便如同门神般伫立在门外,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连海鸟飞过的轨迹都不放过。
木屋内,光线略显昏暗。陆沉舟走到桌前,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铜管一端的密封。轻轻一倒,一卷被紧紧压缩的薄如蝉翼的绢帛滑落掌心。他缓缓将其展开,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绢帛上,是两排字迹,风格迥异,却同样传递着不容乐观的信息。
上一排,字迹清峭冷逸,笔锋如寒梅枝干,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高,是慕容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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