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在后半夜渐渐平息,只留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着屋顶和礁石,像是疲倦后的叹息。当第一缕苍白的天光透过木窗的缝隙,挤进弥漫着伤药和潮湿空气的木屋时,陆沉舟已然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一夜未眠。
并非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是在这种极端贴近的情况下,他敏锐的感官和清醒的头脑,让他无法忽视身旁之人任何细微的动静,以及那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萦绕气息。
沐晓月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悠长。但陆沉舟知道,在最初的僵硬和紧绷之后,她后半夜才真正放松下来,陷入沉睡。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不知何时已被她无意识地轻轻握住了一根手指,那是一种全然的、沉睡中不自知的依赖。
他没有动,任由那根手指被她微凉柔软的指节圈着,感受着这份静谧而奇异的连接。
直到天光渐亮,外面开始传来营地复苏的声响——隐约的脚步声、压低的交谈声、锅碗碰撞的轻响。新的一天开始了,饿狼营这台粗糙的机器,再次开始运转。
陆沉舟轻轻抽回了手指。动作极其缓慢小心,没有惊动沉睡中的人。
他坐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沐晓月。她侧躺着,面向他这边,毯子盖到下巴,只露出半张脸。湿发早已干透,松散地铺在兽皮枕上,平日里冷冽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柔和,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膝盖处的伤被布条整齐地包扎着。
这副毫无防备的睡颜,与他记忆中那个执刃冷对、杀气凛然的沐教头判若两人。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深邃难辨,随即悄无声息地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轻轻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雨后清晨的空气冰冷而清新,带着泥土和海水的咸腥。营地已被清理过,积水基本排干,只是地面依旧泥泞。彭大虎正带着早起的队伍进行晨练,口号声在空旷的湾区内回荡。盐田那边,已经有盐工在查看卤水的情况。
“头儿!”彭大虎看到陆沉舟,立刻跑了过来,目光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的木屋瞟了一眼,又赶紧收回,压低声音,“沐教头她……没事吧?”
“扭伤,休息几天便好。”陆沉舟语气平淡,“东边哨卡昨晚情况如何?”
“都撤回来了,风雨太大,没法值守,不过没发现异常。”彭大虎汇报完,搓着手,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带着点暧昧的笑容,“头儿,您昨晚……辛苦了啊。”
陆沉舟横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转而问道:“婉儿呢?”
“苏姑娘一大早就去仓库清点物资了,说是要核对一下昨天的损耗。蓝姑娘也在那边鼓捣她的东西。”
陆沉舟点点头,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
仓库是利用一个天然岩洞扩建的,里面堆放着粮食、武器、布匹以及各种杂货。苏婉儿正站在一堆麻袋前,手里拿着炭笔和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刻着些符号,正凝神清点着。她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的淡青显示她昨晚似乎也没休息好。
蓝小蝶则蹲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几个陶罐和一堆硝石、木炭、硫磺等物,正拿着小秤和木杵专心致志地配比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婉儿。”陆沉舟出声。
苏婉儿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婉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沉舟,你起来了?沐姑娘她……”
“无大碍,还在睡。”陆沉舟走到她身边,看向她手中的木板,“物资情况如何?”
“粮食还够半月之用,盐产出稳定,只是昨日风雨,有些柴火受潮了。另外,”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了些,“我们带来的金疮药不多了,昨晚给沐姑娘用了一些,库存见底。在这北海,药材补给是个问题。”
陆沉舟眉头微蹙。这是个现实且紧迫的问题。受伤在所难免,没有足够的药品,队伍的生存能力会大打折扣。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想办法。”他记下了这个要点,目光落在苏婉儿略显疲惫的脸上,“昨晚没睡好?”
苏婉儿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的神色,轻声道:“风雨声大,有些惦记外面……和屋里的人。”她这话说得含蓄,但“屋里的人”指的是谁,彼此心照。
陆沉舟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他并非迟钝之人,苏婉儿那点细微的心思,他能察觉到。他伸出手,不是像对沐晓月那样带着侵略性的触碰,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慰和肯定。
“这个家,多亏有你撑着。”他的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落在苏婉儿心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婉儿。”
这句话,比任何解释和安抚都更有力量。它明确地肯定了苏婉儿在团队中不可动摇的核心地位,那是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关乎生存与信任的依赖。
苏婉儿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看到他眼中毫无作伪的信任与倚重。心头那点因沐晓月而起的、微妙的酸涩和不安,忽然间就淡去了许多。是啊,她是他的内管家,是团队的财神和后勤支柱,这个位置,是沐晓月无法替代的,也是他陆沉舟离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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