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销金窟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丝楠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日里的销金窟褪去了夜晚的喧嚣与迷离,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寂静中喘息。丝竹声匿迹,只有偶尔侍女轻巧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洒扫声,更衬得这片温柔乡深处,别有洞天。
听雪阁内,异乎寻常地没有点燃平日清雅的熏香,反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硝磺气息的紧张。谢清瑶并未如往常般在院中抚琴或对弈,她独自坐在内室临窗的软榻上,面前那架焦尾古琴的琴弦被无意识地拨动,流泻出的并非往日的清越之音,而是几个不成调、带着明显烦躁与压抑的零落音符。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颜,却照不进她那双此刻蕴藏着风暴的秋水眸中。
青黛引着陆沉舟穿过重重帘幕,无声地退下。陆沉舟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仿佛码头上刚刚发生的毒杀案与他无关。他毫不客气地在那张铺着软缎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目光却如鹰隬般迅速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谢清瑶略显紧绷的侧影上。
“谢大家好雅兴。”他自顾自拎起小几上那套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君山银针,仰头牛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发出满足的叹息,“这大日头底下跑来,渴死小爷了。”
谢清瑶拨弦的玉指猛地一顿,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带着一丝刺耳的余韵。她缓缓转过头,那双足以勾魂摄魄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陆沉舟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算计,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失控感。
“陆公子倒是好定力。”她声音依旧柔媚,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码头那边,癞头张的尸体想必还未凉透,‘相思引’的滋味,连我这深居简出之人听了都觉齿冷。陆公子却能安坐于此,莫非是已有破局良策?”她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针,试探着,也刺激着。
陆沉舟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撑在膝盖上,目光如实质般锁住谢清瑶:“良策?谢大家说笑了。我陆沉舟一个泥腿子出身,能有什么良策?不过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总得问问,这持刀的是哪位英雄好汉?是我陆某人何时不小心,刨了他家祖坟,还是挡了哪位大人物的青云路?”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里混着痞气、狠戾与一种近乎无赖的直白:“谢大家是明白人,何必跟我打哑谜?这云都的风往哪儿吹,别人看不清,您这‘听雪阁’的窗,可是开得比谁都高。”
谢清瑶与他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她从他眼中看不到丝毫恐惧,只有被激怒后的冷静和一种跃跃欲试的疯狂。良久,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婉转千回,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又掺杂着一丝如释重负。“陆公子……你可知,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非幸事。”
她站起身,曳地的长裙划过光滑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走到那个终日氤氲着清香的鎏金蟠螭纹香炉旁,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添加香料,而是伸出纤指,极其小心地拨开香炉顶端某个隐秘的机括,从里面取出一小撮颜色暗沉、带着奇异苦涩气味的粉末。她没有点燃它,只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随即迅速合上机括,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黑蛇会,不过是别人手里一把见不得光的刀。”她背对着陆沉舟,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真正握着刀柄的人……他的影子,能覆盖半个朝堂。”
陆沉舟眼神骤然缩紧,身体不自觉坐直了几分:“王文炳?”他吐出这个名字,带着笃定,也带着最后的确认。
谢清瑶缓缓转身,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笑容,她摇了摇头,青丝上的步摇随之轻颤,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是,也不全是。王大人是想给你个教训,让你明白,在这云都,离了他这棵大树,你连一阵风都挡不住。他习惯用官面上的规矩压人,用前程利益诱人。但‘相思引’……”她目光落回那香炉,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这等罕见奇毒,动用黑蛇会核心力量,一击必杀,不留余地……这不像他的手段,太急,太狠,也太……不计后果。”
“那是谁?”陆沉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谢清瑶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又苦涩的异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中那丝怜悯被一种更深的决绝取代:“是赵擎,赵侍郎。”
赵擎!兵部侍郎!慕容芷那桩政治联姻的另一个主角!
纵然陆沉舟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到这个名字被如此明确地指认出来,心脏依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但他脸上肌肉只是微微绷紧,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神情,只是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我与赵侍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素无往来,更谈不上恩怨。他为何要费这般周折,取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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