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官 第73章 善后

当日下午，城西那处与怒涛帮约定的、外表看似普通杂货铺的秘密联络点内。

巡海蛟雷豹粗壮的手指，粗暴地扯开那个油布包裹。当里面那颗经过特殊处理、面目依稀可辨、带着凝固狰狞表情的头颅完全暴露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时，他仅剩的那只独眼里，瞬间爆发出如同嗜血鲨鱼见到猎物般的满意与残忍光芒。

“嘿嘿嘿……好！干得漂亮！”他发出破锣般沙哑的笑声，伸出粗糙得如同锉刀般的手指，在那冰冷僵硬的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陆沉舟……你小子，是号人物！办事够利落，手段够狠辣！是个既能干脏活、又能扛住事的硬茬子！”他对手下挥了挥手，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垃圾，“把这玩意儿拿下去，老规矩，处理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一名手下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头颅重新包裹好，迅速退下。

雷豹转过身，从角落里拎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巴掌大小的黑沉木木盒，随手抛给一直静立一旁、面无表情的沐晓月。“喏，这是我们怒涛帮的‘海符’，算是给陆沉舟的定金。”他咧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凭这块牌子，可以在沿海我们控制的三处隐秘据点，获得一次淡水、食物补给，以及……有限度的庇护。告诉他，七日后，子时，青龙码头老地方，老子要跟他好好聊聊下一步的‘生意’！”

沐晓月伸手接过木盒，入手便感到一种非同寻常的冰凉与沉重。她打开盒盖看了一眼，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非金非木、触手生寒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雕刻着简化的海浪与触手交织的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古怪的编号。她合上盖子，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对着雷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步履无声地离开了这处充斥着海腥与悍匪气息的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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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温柔地笼罩着城南那座经历了不少风波的小院。

书房内，灯火被苏婉儿特意挑亮了几分，驱散了角落的阴影，散发出一种温暖宁静的光晕。她臂膀上的伤处已经拆了线，在蓝小蝶那些功效神奇的药膏调理下，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气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白皙。此刻，她正坐在陆沉舟身旁，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他更换着手臂上最后一道较深伤口的纱布，指尖偶尔不经意地划过他坚实的臂膀，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蓝小蝶则盘腿坐在窗下的软垫上，面前摊开着那个黑沉木盒子以及陆沉舟让人送来的一小箱珍稀毒草原料。她拿起那块冰冷的“海符”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又低头嗅了嗅那些散发着奇异气味的毒草，小脸上满是兴奋与满足，嘴里嘀嘀咕咕地规划着接下来要配制哪些更厉害、更“有趣”的新毒药。

沐晓月安静地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膝上横着那柄新月短刃，一块沾了特制油料的软布在她手中缓慢而细致地擦拭着已然雪亮无比的刃锋。她的神情是连日来难得的松弛，虽然依旧清冷，但眉宇间那缕常年不化的寒意，似乎也在这温暖的灯火下消融了几分。

陆沉舟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景象——苏婉儿的温柔坚韧，蓝小蝶的古灵精怪，沐晓月的沉默可靠。一股混杂着安宁、庆幸与更沉重责任感的暖流，在他胸腔中缓缓涌动。这个由他一手从江湖、市井、商道中凝聚起来的核心团队，经历了接连不断的阴谋暗算与血火考验，非但没有散掉，反而如同被反复锤炼的精钢，越发显得坚不可摧。

“赵擎此次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能奈何我们，反而折了冯奎这最得力的爪牙。”苏婉儿为他打好最后一个结，轻声开口，分析着当前局势，“黑蛇会群龙无首，内部为了争夺权位和地盘，必有一番血腥争斗，短期内应无力再对我们组织起有效的报复。”她顿了顿，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陆沉舟，眼中带着一丝隐忧，“但我们与赵擎之间，经此一事，已是不死不休。他就像一条受伤的毒蛇，暂时缩回了洞穴，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用更阴险、更毒辣的方式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机会。”

“我知道。”陆沉舟反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柔荑，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跳跃着冰冷的火焰，“所以，云都这个舞台，对我们而言，已经太小，束缚也太多了。北海……”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语气斩钉截铁，“……才是我们真正能够化龙入海、破局新生的关键所在！七日后的会面，至关重要，将决定我们能否在那片未知的海域，撕开第一道口子。”

他收回目光，看向屋内的三位同伴，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规划：“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准备得更加充分。一艘更快、更坚固、能应对远海风浪的船；一批不仅水性精熟、更要绝对忠诚可靠的水手；还有……足以打动怒涛帮，或者说，能让我们在北海初步站稳脚跟、打开局面的‘资本’。”

冯奎的死，如同一块被奋力掷入命运长河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云都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云都表面的局势，似乎因这血腥的震慑而暂时归于一种脆弱的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更庞大、更凶猛的风暴，正在那遥远而神秘的北海深处，加速酝酿、汇聚。

陆沉舟清晰地知道，他即将告别这方寸之间的权谋倾轧，驶向一片更加波澜壮阔，同时也必然更加危险与血腥的新海域。而他，将与身边这些愿意与他同舟共济的伙伴一起，直面那未知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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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的软禁解除，漕运司衙门里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一空。陆沉舟重回他的公廨，第一件事并非立刻点卯议事，而是将自己瘫进那张黄花梨木官帽椅里，双脚交叉，毫不客气地架在了面前堆放文书的书案上，靴底沾染的街尘，毫不客气地印在了一封刚送来的公文扉页上。

“舒坦……”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眯着眼，像只终于晒到太阳的懒猫，“可算不用再闻那院子里发霉的味儿了。”

侍立一旁的书办看得眼角直抽，却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递上一盏新沏的热茶。

陆沉舟看也没看，挥挥手：“换冰镇的酸梅汤来，多加冰！另外，去库房支五十两银子，买些上好的酒菜，晌午给衙门里当值的弟兄们都加个餐，就说陆大人请客，庆祝沉冤得雪！”

书办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这位爷虽然行事痞气，对手下人倒是从不吝啬，连忙应声去了。

打发走书办，陆沉舟脸上的懒散收敛了几分。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投向窗外。冯奎死了，赵擎的报复如同悬顶之剑，北海之行迫在眉睫。千头万绪，归根结底一个字：钱。

想到钱，陆沉舟很自然地就溜达去了苏婉儿的商号。

商号后院，苏婉儿正对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蹙眉，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显然是在核算什么。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臂膀的伤处似乎已无大碍。

陆沉舟没让人通报，自己晃了进去，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突然开口：“苏大掌柜，算清楚没？咱们还剩多少家底能败？”

苏婉儿吓了一跳，算盘珠子差点打飞，回头见是他，没好气地嗔道：“你这人，属猫的？走路没声！”她合上账册，揉了揉眉心，“家底？你陆大人前些日子又是打点、又是养伤、又是暗中布局，开销如流水。再加上冯奎这事，虽然成了，但后续打点彭大虎那边，安抚下面兄弟，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眼下账面上的活钱，可不多了。”

陆沉舟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伸手想去捏她脸颊，被苏婉儿用手里的账册不轻不重地拍开。

“别动手动脚，说正事。”苏婉儿板着脸，眼底却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正事就是，爷要去北海创业了，急需天使投资。”陆沉舟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一条能跑远海的船，三十个靠得住的水手，还有一批能打开局面的货。苏老板，支持一下？”

苏婉儿白他一眼：“说得轻巧，这哪一样不要真金白银？船要订造或购买，水手要安家费，货物要本金。你现在是官身，又不能明着去抢。”

“所以来找你想办法嘛。”陆沉舟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点蛊惑，“想想北海的珍珠、珊瑚、香料……还有那条可能存在的商路。前期投入是大了点，一旦成了，那就是一本万利。你苏婉儿甘心一辈子窝在云都做这小买卖？”

苏婉儿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船的事情，我可以想办法通过关系，看看有没有急于脱手的海商，价格能压一压。水手……彭大虎的漕帮里，应该有些熟悉水性的老手，可以暗中招募。至于货物……”她顿了顿，“云都的丝绸、瓷器在北海是硬通货，但本钱太大。我们可以先备一批更‘特别’的。”

“哦？多特别？”

“比如，小蝶妹子弄出的那些效果奇特又不会立刻要人命的‘小玩意儿’，或者一些云都特有的药材、染料。”苏婉儿嘴角微扬，“本钱低，利润高，正好试探一下北海那边的需求。”

陆沉舟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还是我们家婉儿脑子活络！”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那就这么定了，钱的事情你多费心，需要我出面协调的，直接说。”

苏婉儿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由他去了，只是脸颊微红，低声道：“谁是你家的……快去忙你的吧，别在这儿碍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