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带着两名精干斥候,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夜色中,如同三滴悄然融入墨池的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隐曜谷,向南而去。谷口值守的哨兵只看到盟主辛弃疾凝望南方的背影,在凛冽的寒风中伫立了许久,直到天光微熹。
送走陈亮,并不意味着压力的减轻,反而像是拉开了另一重更为复杂、更为煎熬的序幕。隐曜谷内的生活,在一种表面逐渐有序、内里依旧紧绷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
生存,是压倒一切的主题。
“盟主,这是墨工和炎生师傅联合拟定的‘以械易粮’细则。”沈钧将一份帛书呈给辛弃疾,脸上带着几分期待,也带着更多的忧虑,“他们计划先打造三架标准新弩,配箭百支,外加二十把精制腰刀、五十件农具,希望通过隐曜谷的渠道,向山外与我们暗通声气的乡绅大族,换取至少五百石粮食,以及一批急需的药材和布匹。”
辛弃疾仔细看着清单,眉头微蹙:“三架新弩……是否过多?此物毕竟乃军国利器,流落出去,恐生后患。”
侍立一旁的魏胜开口道:“盟主所虑极是。末将以为,新弩可减为一架,作为样品示人以实力即可。主要换取之物,还应是农具、刀具等民间亦急需之物,更不易引人注目,也更能解燃眉之急。”
“魏将军言之有理。”沈钧点头,“只是,如此一来,能换取的粮食恐怕要大打折扣。”
“聊胜于无。”辛弃疾决断道,“就依魏将军之言。告诉墨工他们,优先保证农具和普通刀具的打造,新弩只造一架精品。另外,问问炎生,他所究的火药,可有进展?若能有防潮、威力更胜寻常的配方,或许……亦可作为奇货。”
“是,我这就去传达。”沈钧领命而去。
物资的压力无处不在。苏青珞几乎住在了伤兵营和临时开辟的药圃之间。隐曜谷原有的药师加上军中略通医理的士卒,组成了临时的医署,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药材的短缺使得许多伤员的伤势反复,甚至恶化。
“苏夫人,王老五的伤口又溃脓了,烧得厉害!”一个满手血污的医护兵急匆匆跑来。
苏青珞正在小心地给一株新移栽的止血草药培土,闻声立刻站起,擦了擦额角的汗:“用了上次采回的蒲公英和地榆捣的汁了吗?”
“用了,效果不大!怕是……怕是得用些‘金疮圣药’(指效果更好的名贵药材),或者……或者得剜掉腐肉……”医护兵声音低沉。
苏青珞的心沉了下去。所谓的“金疮圣药”早已用尽,而剜肉疗伤,在没有麻沸散一类药物的情况下,无异于酷刑,且成功率极低。她快步走向伤兵营,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看着草铺上那个因高烧而意识模糊、痛苦呻吟的老兵,苏青珞咬牙道:“再去煮些浓盐水!多找几个人按住他……我来试试清理创口。”她知道这很残忍,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尽人事,听天命。
类似的情景在谷内各处上演。粮食的配给依旧维持在最低水平,人们的面庞日渐消瘦,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和需要营养恢复的伤员。开辟田亩的进度因为体力的下降和冻土而异常缓慢。一种无声的焦躁和绝望,在饥饿与病痛的催化下,如同地底暗流,在谷中悄然涌动。
这一日,辛弃疾正在视察溪边新辟的田亩,赵邦杰(太行)快步走来,脸色阴沉:“辛兄弟,他娘的出事了!”
“何事?”辛弃疾心中一凛。
“有几个原来楚州军的老兵油子,还有两个太行山后来收拢的刺头,不满口粮分配,嚷嚷着吃不饱,没力气干活,聚在一起闹事,还煽动了一些人!”赵邦杰(太行)怒气冲冲,“说什么‘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守着山沟等死,不如出去搏条活路’,差点跟负责分发粮食的人动起手来!让老子带人弹压下去了,领头的那几个,已经捆了!”
辛弃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内讧,这是比外敌更可怕的隐患。“带我去看看。”
在谷中一片相对僻静的空地上,几名被反绑双手的士卒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周围围着一些面色复杂的兵士。看到辛弃疾和赵邦杰(太行)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盟主!”
“大当家!”
辛弃疾目光扫过那几名被捆的士卒,又看向周围的人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怎么回事?”
一个被捆着的络腮胡老兵抬起头,脸上带着不服与委屈:“盟主!俺们不是孬种!老君峪血战,俺也没皱过眉头!可……可这天天半碗稀粥,刮得肠子都细了!挖土没力气,练兵没精神,这哪是人过的日子?俺们当兵卖命,不就图个肚儿圆吗?现在这样,跟等死有啥区别?”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也嘟囔道:“就是……听说南边朝廷富得流油,咱们在这儿吃苦受罪,连口饱饭都混不上……”
“放你娘的屁!”赵邦杰(太行)勃然大怒,上前就要踹人,被辛弃疾抬手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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