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81章 虎口余生

马蹄急促地敲击着青石板路，夜色笼罩着临川府城。我被按察使司的骑士夹在中间，寒风扑面，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身子随着马背起伏，先前被衙役殴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那一片冰冷的茫然。刚从州府刑房的虎口脱险，转眼又落入这更加神秘难测的按察使司手中，是福是祸，全然未知。

我偷偷抬眼打量挟着我这名骑士，他面色冷硬，目不斜视，仿佛我只是驮着的一件货物。前方那名为首的官员，背影挺拔，官服在夜色中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按察使司……这是比知府衙门还要高的存在，专司刑名、纠劾百官。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那句“涉嫌府衙亏空案，按察使司已接管”又意味着什么？是王主事暗中运作的结果吗？还是说，我连同那几本要命的账册，不过是落入了另一个更强大的棋手盘中，成了新的棋子？

马队并未驶向我所知的府衙大牢，而是穿街过巷，最终在一处僻静、门禁森严的院落前停下。院墙高耸，黑漆大门紧闭，门前悬挂的灯笼上，写着“察院”两个肃杀的大字。这里不像是寻常衙署，倒更像是一处秘密的羁押审讯之所。

大门无声开启，我们一行驰入。院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只有脚步声和马蹄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我被带下马，两名劲装汉子一左一右挟住我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我无法挣脱。那官员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仆役，对挟持我的人简短吩咐：“带他去廨房，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冯经历。”两名汉子应声，将我押向侧面一排厢房中的一间。

这间所谓的“廨房”，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四壁空空，唯有一扇装着铁栏的小窗透进月光。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我独自一人被关在了这里。

惊魂甫定，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我瘫坐在冰冷的床板上，环顾这间囚室般的屋子，心里五味杂陈。至少，暂时脱离了州府刑房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也避开了曹经历可能的直接毒手。但按察使司……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那位冯经历，眼神锐利，语气不容置疑，他拿走了账册副本，将我拘在此地，是为了查案，还是另有所图？

我摸了摸空荡荡的怀里，那救命的竹管已毁，账册副本被夺，如今真是身无长物，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狗娃和韩婶现在怎么样了？王主事和李书吏是否安全？府衙里此刻又是何等光景？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却找不到一个答案。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未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开锁声。我猛地站起，心脏揪紧。进来的是那名被称为冯经历的官员，他独自一人，手里拿着那个油布包。他反手关上门，目光如电，上下扫视着我，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叫韩石？”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迫感。

“是……是，大人。”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这册子，你从何处得来？”他晃了晃手中的油布包。

我心头一紧，想起王主事的叮嘱，不敢轻易吐露实情，只得含糊道：“回大人，是……是小的在户房整理旧档时，无意中……在箱底发现的。”

“无意中发现？”冯经历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走近几步，逼视着我，“户房旧档成千上万，你一个刚去不久的小杂役，怎就偏偏‘无意中’发现了这本关乎数年前河工旧案的私账？而且，发现之后，不报户房主事，反而藏匿起来，直至被刑房追拿？韩石，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

他语气陡然转厉，目光锐利如刀，刺得我无所遁形。我冷汗涔涔而下，知道寻常谎话绝难瞒过此人。

“大人明鉴！”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心念电转，知道此刻再隐瞒可能适得其反，但也不能完全出卖王主事，“小的……小的确实觉得此物蹊跷，心中害怕，不知该信何人……那日听闻刑房要拿我，更是惊慌失措，只想先躲起来……”

冯经历沉默地盯着我，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良久，他才缓缓道：“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本官问你，”他声音低沉，“你与那被羁押在县牢的何文远，是何关系？”

他终于问到了最关键处！我心脏狂跳，血液涌上头顶。承认，还是否认？承认了，会不会立刻被当成何先生的同党？否认了，若他已知情，便是罪加一等！

看着冯经历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我把心一横，咬牙道：“回大人……何先生……是小的同乡长辈，小的……小的相信他是被冤枉的！”话说出口，我闭目待死，等待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并未到来。冯经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所以，你潜入府衙，暗中查探，是想为何文远翻案？”

我伏在地上，不敢回答。

他踱了两步，停在我面前：“你可知，仅凭这几本来历不明、真伪难辨的私账，根本不足以翻案？更何况，你私自藏匿证物，已是大罪？”

“小的……小的知罪！”我声音发颤。

“罢了。”冯经历语气忽然一转，似乎失去了追问的兴趣，“你且在此安心待着，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断。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不得离开此地半步，亦不得与外界联络。若敢妄动，休怪国法无情！”

说完，他不再看我，拿着那油布包，转身离去。房门再次落锁，将我重新封死在这片寂静与未知之中。

我瘫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冯经历的态度暧昧不明，他似乎知道很多，却又没有深究我与王主事的联系，也没有立刻将我定罪。他将我拘在此地，隔绝内外，究竟意欲何为？是真的要查案，还是……在等待什么？

这一夜，我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睁眼到天明。按察使司的介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浑水，激起的波澜，将把所有人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