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74章 账册疑影

曹经历那油滑的嗓音像条冰冷的蛇，钻进我的耳朵。我蹲在厢房角落，手里捏着一份受潮发软的卷宗，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王主事和曹经历的争执声从正厅隐隐传来，虽听不真切，但那紧绷的气氛，隔着门帘都能感受到。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主事，你我也是多年同僚，何必如此不通融？”曹经历的声音带着笑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王主事的回应压抑着怒气，字句清晰：“曹经历，非是下官不通融。调拨仓粮，自有章程。未有知府大人或户房正堂批文，私自出库，你我都担待不起！若确系河工急用，请曹经历即刻呈文，下官立即办理，绝不拖延！”

“呈文？这一来一回，耽搁了抢险，谁负责？”曹经历冷哼道，“罢了，既然王主事如此秉公，曹某另寻他法。只是……望王主事日后莫要后悔今日之决断才是。”

话音落下，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曹经历拂袖而去。正厅里沉寂下来，只剩下王主事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

我手心有些冒汗。曹经历……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连王主事都要让他三分，甚至隐隐带着威胁。他们争执的“陈粮”、“河工”，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乡青柳河，想起了那本要命的河工账册。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接下来的几天，我更加埋头于整理那些故纸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户房的气氛似乎因为那次争执而变得更加微妙。书吏们做事更加小心翼翼，交谈声也低了许多。王主事眉头锁得更紧，待在公事房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负责整理的旧档箱子里，除了田亩户籍，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些年代更久远的文书底稿，有些甚至是废弃的草册。李书吏吩咐过，这类无关紧要的废稿，清点后可直接归入“待焚”箱，定期处理。

这天下午，我清理到箱子最底层，发现几本用劣质草纸装订的册子，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纸张泛黄发脆，边缘被虫蛀得厉害。我随手翻开一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似乎是物料采购和工费开支，项目杂乱，格式也与官府的正式账册完全不同。看起来，像是某处工程私下记的流水账。

起初我并未在意，准备将其归入废稿。但当我翻到其中一页，目光扫过几个模糊的字眼时，心脏猛地一跳！

那页纸上，潦草地写着“青柳河堰工”、“石料二百方”、“支银……”后面的数字被水渍晕开，看不真切。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签名，像是个“周”字，又不太像。

青柳河！周？！

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这是巧合吗？还是……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颤抖着，继续往后翻。又看到几处提及“柳林段”、“采石场”、“民夫犒赏”等字眼，时间标注依稀是嘉靖三十几年，正是何先生之前追查的那段时间！

这几本破烂册子，难道是……当年河工贪墨案的另一套账？或者是经手人私下记录的底稿？它们怎么会混在户房这些无关的旧档里？是被人无意中塞进来的，还是……有人故意藏在这里？

我不敢声张，迅速将这几本册子塞进那堆待焚的废纸最底下，用其他文书盖好。心口怦怦直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环顾四周，厢房里只有我一人，窗外天色渐暗，书吏们似乎都已下值离去。

怎么办？把这册子交给王主事？可王主事和曹经历明显不和，他可信吗？这册子是真的证据，还是有人设下的陷阱？若真是证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若是我弄错了，贸然上报，会不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我想到何先生在牢里受苦，想到雷豹的死，想到自己一路逃亡的艰辛。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为何先生洗刷冤屈、揭开真相的机会！但风险太大了，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我在昏暗的厢房里呆坐了许久，内心激烈挣扎。最终，一个念头逐渐清晰：我不能独自判断这册子的真伪和价值。王主事是目前唯一可能主持公道的人，尽管风险未知，但或许值得一试。至少，他看起来是真正在乎“规矩”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没有将册子立刻取出，而是仔细地将那箱“待焚”的废稿重新整理好，放在一个不显眼但容易取用的角落。然后，我像往常一样，打扫了厢房，锁好门，离开了户房。

走在回杂役房的路上，暮色四合，府衙内灯笼次第亮起。我的心依然悬着，但已经做出了决定。明天，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王主事禀报此事。至于后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到那间拥挤嘈杂的杂役房，狗娃已经帮我打好了晚饭——两个掺着麸皮的窝头和一碗稀粥。他看我脸色不对，小声问：“哥，你咋了？累着了？”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整理档案，灰大了点。”接过碗，却没什么胃口。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点卯后，我照常去户房厢房整理档案，心里却像揣着只兔子。我留意着王主事公事房的动静，寻找着单独禀报的机会。直到快中午时，看到李书吏和其他几个书吏都外出办事去了，正厅里暂时安静下来。

机会来了。我深吸一口气，从那份“待焚”箱底层，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本破烂册子，用一块布包好，攥在手心，走向王主事的公事房。

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敲。

“进来。”王主事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我推门进去，只见他正揉着眉心，对着一份公文出神。我上前几步，将布包放在书案一角，低声道：“主事大人，小的……小的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了点东西，觉得……觉得有些异常，不敢隐瞒，特来禀报。”

王主事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不起眼的布包上，眉头微蹙：“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