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145章 暂栖南岸

带疤汉子留下的那句话——“明日此时，我们会再来。”——像一句冰冷的咒语，悬在破庙阴冷的空气中，也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头。他留下的那袋掺着麸皮、却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糙米，和一小包粗盐，放在冰凉的地上，既是救命的施舍，也是无声的枷锁，提醒着我们仍处于他人股掌之间。

庙内重归死寂，只有火堆里最后一根柴薪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狗娃变得稍微平稳些、却依旧带着病痛的呼吸声。韩婶抱着孩子，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因极度的疲惫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庙门外那片浓稠的黑暗，仿佛那黑暗中随时会再伸出索命的魔爪。她不敢睡，也无法入睡。

我添了最后几根细柴，让火苗勉强维持着不灭。橘红色的光晕在墙壁上跳跃，映着我们三人惊魂未定的脸。那袋米和盐，我没有立刻去动，它们像烫手的山芋，代表着未知的代价。我坐在火堆旁，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根柴棍，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这两个神秘人，行事诡秘，手段利落，看似在救狗娃，但那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比明刀明枪的追杀更令人胆寒。他们是谁？是冯经历安排的后续接应？可冯经历明明让我们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还是……曹经历那边的人，玩的是猫捉老鼠的把戏，先稳住我们，再一网打尽？或者是……第三方势力？那个“京里来的大人物”的手下？

各种猜测在脑中翻滚，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唯一确定的是，我们像掉进蛛网的飞虫，挣扎只是徒劳。眼下，狗娃的病似乎有了一线转机，我们暂时有了果腹之物，但这“安稳”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随时可能崩塌。

后半夜，在极度疲惫和紧张的交织中，我和韩婶轮流守着，勉强挨到了天亮。晨曦透过破窗，照亮庙内的一片狼藉。狗娃的烧退了一些，虽然额头依旧烫手，但不再是那种吓人的灼热，呼吸也顺畅了不少，偶尔会睁开眼，茫然地看我们一下，又昏睡过去。这微小的好转，像阴霾中透出的一丝微光，让韩婶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活气。她用手帕蘸着凉水，小心地擦拭孩子的脸，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母性的坚韧。

“石头，熬点粥吧，狗娃得吃点东西。”她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我点点头，用破瓦罐舀了些江水，沉淀后，小心翼翼地量出小半碗米，淘洗干净。生火时，才发现那带疤汉子留下的干柴都是上好耐烧的硬木，火势很稳。这细节让我心里又是一沉——这些人，准备得太周全了。

粥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熬着，米香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庙里的霉味。这久违的食物香气，让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韩婶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我们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热食了。

粥熬好了，很稀，但很烫。我先盛了小半碗，吹凉了，韩婶小心地、一勺一勺喂给昏睡的狗娃。孩子似乎有了点胃口，咽下去几口。看着米粥滑进孩子的喉咙，韩婶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但这次，是带着一丝希望的泪水。

我们也各自喝了一碗滚烫的稀粥。热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带来短暂的、虚假的暖意，四肢百骸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但怀揣银钱却只能喝稀粥的荒谬感，和庙外无形的监视，让这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白天，我们不敢随意出门。我让韩婶在庙里守着狗娃，自己则壮着胆子，在庙周围荒芜的江滩上捡了些干枯的芦苇和树枝，又用破瓦罐提了些江水回来。动作间，我始终感觉有一道无形的目光在暗中注视着我，如芒在背。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抬头，都小心翼翼，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捡柴的时候，我远远看到江上有渔船往来，也能听到邻近村落隐约传来的鸡鸣狗吠。这片江南之地，看似平静，却让我们这三个外乡人感到格格不入的疏离和不安。我们是被困在孤岛上的囚徒。

傍晚时分，我带狗娃在庙后避风处解手时，发现墙角堆着一些新鲜的、带着湿泥的草药，正是昨天那带疤汉子用过的那几种！他们来过了！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时候！这个发现让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示好？还是示威？

夜幕再次降临，破庙里比昨夜更冷。我们挤在火堆旁，听着外面呼啸的江风，等待着“明日此时”的到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随着时间推移，越缠越紧。韩婶抱着狗娃，眼睛不时瞟向庙门，身体僵硬。狗娃似乎好了一些，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呓语。

当时辰差不多到了子夜，庙外果然传来了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

我和韩婶瞬间绷直了身体，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人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两个汉子，像黑夜凝结成的幽灵。带疤的汉子径直走到火堆旁，看了一眼罐子里还温着的稀粥（我给狗娃留的），又走到韩婶身边，不由分说，伸手试了试狗娃的额头。

“寒气未清，还需用药。”他声音平淡，从褡裢里又取出两包药，“照旧煎服。”然后，他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我脸上，“这破庙非久留之地。往南再走五里，江湾处有个废弃的砖窑，比这里避风。明日搬过去。”

不是商量，是命令。

说完，他放下药，和同伴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仿佛从未来过。

庙内，只剩下我们和那两包新药。搬去砖窑？是给我们找个更好的藏身之所？还是……要把我们圈禁在更偏僻的地方？我们像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而这深渊之下，等待我们的，是生路，还是最终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