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127章 看台上的目光

沉重的喘息声在胸腔里反复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灼痛感从干裂的喉咙一路蔓延到肺叶深处，连带着肋骨都泛起阵阵钝痛。林清源单膝跪在暗红色的沙土地上，粘稠的血浆早已浸透他的裤腿，贴着皮肤的冰凉像毒蛇的信子，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他勉强用被粗铁铐锁着的双手撑住地面，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虎口处裂开的伤口还在渗血，将身下的沙土染成更深的褐红。视线里一片模糊，只有漫天飞扬的血色沙尘和扭曲晃动的光影，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只剩嗡嗡的鸣响。

角斗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没有嘶吼，没有呐喊，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凝固在空气里。这寂静只持续了三次心跳的时间——短促，却足以让每一个人都攥紧了拳头。

随即，看台上积压的狂热如同休眠的火山骤然喷发！震耳欲聋的声浪从环形看台的每一个角落涌来，撞在巨石垒砌的穹顶上，又反弹回场内，几乎要掀翻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空间！

“嗷——！！还活着！这小子居然还活着！”

“他娘的！这才叫厮杀！刚才那一刀劈得够劲！”

“过瘾！老子赌他撑不过三招，现在看来是赌输了——但老子乐意！”

“那个大块头才叫狠！被撕了那么多口子还能把尸兽砸烂，是条真汉子！”

“还有那个女的！你们刚才看到没？那股子寒气，差点把我冻得打哆嗦！”

“那个指挥的也厉害，眼睛毒得像蛇，每次都能掐准时机！”

疯狂的嚎叫、嘶哑的嘶吼、尖锐的口哨声、观众捶打胸膛的闷响，还有各种难以分辨的、充满原始暴戾气息的呐喊，从四面八方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狠狠拍打在林清源近乎麻木的神经上。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那是成千上万陷入癫狂的观众在跺脚、跳跃，连石制的看台都跟着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那些从看台上投射下来的目光，粘稠、滚烫，像融化的沥青一样粘在身上。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裸的贪婪，还有一种看待新奇玩物般的探究——他们三人，早已不是单纯的“待宰羔羊”，而是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在这死亡舞台上证明了自身“价值”的、值得被多“把玩”一阵的玩具。这种带着施舍意味的“认可”，比纯粹的蔑视更令人作呕，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穿着林清源仅存的尊严。

林清源猛地晃了晃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重影和耳边的鸣响。他不能倒下，必须先确认同伴的死活。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膝盖在血污和沙土中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每动一下，背后的伤口就被撕扯得生疼，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衬。他先朝着王胖子的方向爬去——那道熟悉的庞大身影此刻正趴在血泊里，像一座沉寂的肉山，再没了往日的嬉闹与爽朗。

王胖子面朝下趴着，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撕成碎片，露出的皮肤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深的地方能看见白骨，有些伤口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粘稠的黑血，在沙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那副特制的沉重镣铐牢牢锁着他的手腕和脚踝，暗灰色的金属表面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凹陷，边缘甚至被尸兽的獠牙咬得有些卷曲，可见刚才那场厮杀里，他承受了何等狂暴的攻击。林清源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只能捕捉到几不可闻的微弱气息，只有王胖子趴伏的胸膛那极其轻微的起伏，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证明着生命尚未离去。

林清源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王胖子颈侧被血污黏连的头发——那里的皮肤冰凉得吓人，好在指尖下还能摸到脉搏，只是跳动得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一股混合着悲痛和愤怒的酸涩猛地涌上喉咙，林清源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没让自己发出声音。他轻轻拍了拍王胖子的肩膀，哑着嗓子低语：“胖子，撑住，别睡。”

没有回应，只有王胖子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

林清源不敢多耽搁，立刻转向苏小婉的方向。

苏小婉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连嘴唇都泛着青紫色，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纹丝不动，没有丝毫颤动。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能量爆发，像是抽走了她最后一点生命力，连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都失去了光泽，沾满了血污和沙尘。

林清源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苏小婉冰冷的身体揽入怀中——她轻得吓人，仿佛没有重量，体温比地上的沙土还要低。他用自己尚且带着温度的外套裹住她，试图用体温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可那冰凉仿佛源自灵魂深处，无论他怎么裹紧，都无法将其驱散分毫。林清源集中起最后一丝残存的精神力，轻轻探向苏小婉的气息，指尖传来的生命波动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那一点微光在无边的黑暗里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吞噬。

“小婉，醒醒……”他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手指轻轻拂过她冻得发紫的脸颊，“再撑一会儿，我们会出去的。”

安置好苏小婉，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突然袭来，林清源眼前一黑，几乎要瘫倒在地。他咬着牙，用手肘撑住地面，才勉强稳住身体。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越过满地的残肢断臂，扫向那如同地狱看客般的环形看台。

近处的看台上，挤满了形态各异的僵尸——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半边脸腐烂得露出骨头，有的眼球挂在脸颊上，却依旧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它们兴奋地拍打着石栏，发出“嗬嗬”的嘶吼，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有些甚至试图将啃噬过的尸兽骨头或者石块掷向场内，却被角斗场周围无形的能量屏障弹开，激起一圈圈淡蓝色的涟漪，而后重重落在看台上，引来更多僵尸的哄抢。

更远处的看台，坐着一些穿着统一制式黑袍的人——玄阴宗的正式成员。他们比底层的僵尸冷静得多，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却更加令人不适：那是一种纯粹的评估、算计，是在权衡“猎物”价值的眼神，如同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牲口，又像收藏家在审视刚刚到手的古董，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利益权衡。

然而，所有这些疯狂的、贪婪的、审视的目光，在那道来自最高处的视线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林清源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望向角斗场最顶端、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那里是整个角斗场的最高处，光线晦暗，仿佛独立于这片喧嚣的地狱之外。

一张巨大的黑色石椅矗立在那里，椅背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符文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泽。石椅如同王座，上面慵懒地倚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身着暗紫色长袍，衣摆垂落在石椅两侧，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即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林清源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眼睛”——它们并非具体的形状，而是两个缓缓旋转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漩涡，悬浮在阴影之中。

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超越凡俗的、冰冷的审视。

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噪音，精准地落在了林清源身上。那一刻，林清源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所有的挣扎、痛苦、恐惧，乃至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念头，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如同摊开的书页，连一个标点符号都藏不住。

将臣！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林清源的脑海里炸开。他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渺小、脆弱，所有的努力和坚持，在那位存在的眼中，恐怕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供其消遣的戏剧。而他们这三只“虫子”刚才出人意料的表现，似乎只是引起了“观众”一丝微不足道的兴趣。

这绝非幸运，而是更大灾难的前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林清源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道令他几乎窒息的注视。他将怀中的苏小婉搂得更紧，仿佛这具冰冷的身体，是茫茫黑暗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哪怕这浮木，也随时可能沉入深渊。

看台上的狂欢仍在继续，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那是献给血腥与暴力的赞歌，是对他们“精彩”表演的“褒奖”。但这些声音此刻传入林清源耳中，却如同丧钟般沉闷，每一次回响都带着无尽的讽刺与压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们赢了，从尸山血海中暂时活了下来。但王胖子奄奄一息，苏小婉命悬一线，他自己也早已濒临极限，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精神力更是枯竭得只剩下一丝。而最可怕的是，他们落入了将臣的视野——被那位存在盯上，比落入任何囚笼都要危险。

前方的道路，并未因这场惨胜而变得清晰，反而被更加浓重、更加危险的迷雾所笼罩，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

角斗场边缘，那扇刻画着干涸血迹的沉重闸门，在巨大的机括声中再次缓缓升起。“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喧嚣中格外刺耳，像是死神的脚步声。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守卫走入场内，他们眼神麻木，动作机械，手里拖着巨大的铁钩，面无表情地清理着满地的残肢断臂——将尸兽的碎块、散落的骨头，还有早已冰冷的尸体，像拖垃圾一样勾住，往闸门后的黑暗里拖。

其中两名守卫径直朝着林清源他们走来，手里粗重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冰冷而清脆，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格外刺耳。

表演落幕，“演员”该退场了。

林清源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守卫，紧紧抿住了嘴唇。他知道，等待他们的，不会是温柔的救治，更不会是自由——或许是短暂苟延残喘的囚笼，或许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更为残酷的“打磨”，为下一次“表演”做准备。

铁链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冰冷的触感再次袭来。林清源深吸一口气，将苏小婉抱得更稳，目光死死盯着闸门后的黑暗——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要带着同伴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