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112章 信任的考验

老默那番关于“废弃排污通道”的提议，如同在漆黑的海面上突然亮起的灯塔光芒，瞬间刺破了林清源三人心中那几乎凝固的绝望。然而，这光芒闪烁不定，周围是汹涌的、名为“怀疑”的暗流。希望与风险并存，生机与死路交织，巨大的诱惑背后，是深不见底的信任深渊。

牢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林清源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也能听到身旁王胖子那因紧张而略显粗重的鼻息。就连角落那个黑色布袋，似乎也感知到了这决定命运的氛围，连那细微的颤抖都停滞了，仿佛在屏息凝神。

王胖子的目光灼灼地钉在林清源身上，那里面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未知风险的恐惧。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传递着一切——无论林清源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跟随。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林清源肩头的压力陡然倍增。

他不能冲动。老默的提议听起来合理，却又处处透着不确定。一条废弃多年的通道？如何能确定它真的存在并且还能通行？引开守卫，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无异于刀尖跳舞，他们三个伤痕累累、力量被禁锢的囚徒，拿什么去制造“足够大”的动静？成功了，固然可能逃出生天；失败了，立刻就是万劫不复。而且，最关键的是——老默本人，值得信赖吗？

老默之前的告诫言犹在耳：“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其他囚犯。”那么，他现在主动提出合作，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他是不是想利用他们这三个新人做炮灰，吸引守卫的注意，自己则金蝉脱壳？甚至……他会不会本身就是血狱管理层安排的“饵”，用来引诱不安分的囚徒暴露逃跑意图，然后一网打尽？

无数个念头在林清源脑海中激烈碰撞，每一种可能性都带着冰冷的寒意。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镣铐沉甸甸的重量，仿佛那就是他们此刻命运的写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隔壁的老默似乎极有耐心，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回应。这种沉默本身，也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终于，林清源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干涩的喉咙里摩擦，带着嘶哑的杂音。他再次用手肘，极其轻微地磕碰了一下墙壁。

“咚。”

示意自己在听。

然后，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和警惕：

“老默……你的提议，我们听到了。”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在黑暗中沉淀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谈判般的冷静：

“但是，空口无凭。一条谁也没进去过的废弃通道，两个固定岗哨的守卫……这风险太大。我们不能，也不会，仅凭你几句话，就把我们三个的性命押上去。”

隔壁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老默似乎在安静地倾听。

林清源继续道，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计划。具体在哪个岔路口？哪个方向的尽头？那扇格栅是什么材质？锈蚀程度如何？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打开它？打开需要多久？”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直指计划的核心细节。模糊的方向不足以支撑行动，他需要确切的坐标和可行的步骤。

“还有，”林清源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引开守卫，具体怎么做？在‘血食’分发时制造混乱，是什么样的混乱？是假装斗殴，还是抢夺食物？动静要多大？持续时间要多久？守卫被吸引过来后，他们的反应时间大概是多长？我们从哪里开始制造混乱，在哪里结束，如何撤退到通道入口与你汇合？如果出现意外，比如引来的守卫不止两个，或者有其他巡逻队恰好经过，备用方案是什么？”

这些细节性的问题，不仅是为了评估计划的可行性，更是对老默诚意的一种考验。一个真正筹划过逃跑的人，必然会对这些关键环节有所思考。如果老默只是信口开河，或者别有用心，必然会在这细致入微的追问下露出破绽。

林清源说完，牢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他提出的那些问题，如同实质般的石块，悬浮在黑暗之中，等待着老默的回应。

王胖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觉得林清源的问题有些过于苛刻了，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把计划制定得如此周密？但他信任林清源的判断，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清源以为老默被问住，或者因他的不信任而恼怒时，隔壁终于再次传来了那沙哑的声音。

这一次，老默的声音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急切，多了一丝……凝重，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赏？

“小子……你比我想的……要谨慎得多……”老默缓缓说道，似乎并没有因为林清源的质疑而生气，“很好……在这种地方……多疑才能活得久……”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和整理信息，然后开始逐一回答林清源的问题，语气变得具体而专注：

“通道入口……不在主要岔路……在丁字区通往戊字区的那条备用通道尽头……左边……记住，是左边尽头……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杂物……格栅就在杂物后面……是生铁铸的……锈得很厉害……但结构应该还没完全烂掉……老子观察了很多年……用找到的半截锈铁棍……应该能撬开……需要多久？说不准……快则十几息……慢则……半柱香……”

“引开守卫……”老默继续道，“最好的地点……是丁字区和戊字区交界的那片小空地……‘血食’通常在那里分发……你们需要在那里……制造冲突……最好是见血的那种冲突……动静越大越好……至少要持续到……守卫离开岗位……跑过来查看……以那俩懒货的德行……从岗哨跑到空地……再简单镇压……大概需要……三十息到五十息的时间……这就是老子需要的窗口！”

“至于备用方案……”老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无奈，“没有备用方案……失败了……就是死……要么被守卫当场格杀……要么被扔进‘兽笼’……或者……更惨的地方……所以……只能成功！”

老默的回答虽然依旧带着不确定性，但比起之前空泛的提议，已经具体了很多。他指出了明确的位置，评估了格栅的情况，甚至计算了守卫的反应时间。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计划的可信度。

然而，林清源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认为最能体现“诚意”的要求：

“老默……你说你观察了很多年。除了入口位置和守卫情况，那条通道本身，你还知道什么？哪怕是最细微的线索？比如，里面的气味？空气是流动的还是死寂的？墙壁是干燥的还是渗水的？有没有听到过里面传来任何奇怪的声音？哪怕是你的猜测……任何一点额外的信息，都可能决定我们进去后是生是死。”

林清源紧紧盯着墙壁，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隔壁老默的表情。他需要更多，需要老默拿出更多“干货”来证明这条通道并非凭空臆想，也需要证明老默是真心合作，而非仅仅利用他们。

这一次，老默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到林清源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恼羞成怒。

终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恐惧，还有一丝不确定：

“……气味……有点特别……不完全是污水和霉味……偶尔……能闻到一丝……很淡的……硫磺味……混合着……另一种……说不出的腥气……”

“空气……是流动的……很微弱……但确实在动……风向……大部分时候是往里面吸……”

“声音……很少……几乎听不到……但有一次……大概是几年前……我靠在那面墙睡觉……好像……听到过一声……很低沉的……像是什么东西在深处……翻身的声音……很模糊……也可能是老子做梦……”

硫磺味？往里面吸的风向？低沉的翻身声？

老默提供的这些零碎、甚至有些诡异的信息，非但没有让林清源安心，反而让那条未知的通道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和危险的色彩。但恰恰是这些细节，让林清源觉得，老默的话……或许有几分真实性。如果是编造，没必要编造得如此具体而古怪。

信息已经交换完毕。老默展现了一定的“诚意”，但也暴露了通道潜在的危险。选择的天平，再次摆在了林清源面前。

是抓住这根带着毒刺的藤蔓向上攀爬，还是继续留在这片逐渐沉没的沼泽？

林清源缓缓闭上眼睛，将老默提供的所有信息，与自己这些天利用热感应探测到的地形图相互印证。丁字区通往戊字区的备用通道……左边尽头……堆砌杂物……气流……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王胖子和角落的布袋上。

他没有立刻给老默答复，只是对着墙壁，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

“我们需要……时间商量。”

隔壁的老默似乎也理解，只是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等。”

信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在黑暗中，导向截然不同的命运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