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真实见闻录 第95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雨点开始敲打窗玻璃时，来来正把最后一只印着小恐龙的袜子塞进滚筒洗衣机。那声音先是试探性的，淅淅沥沥，像是谁在高空轻轻撒着一把细碎的珠子，很快就变得密集起来，哗哗啦啦，连绵不绝，在窗外的世界织起一层灰蒙蒙的雨幕。

来来直起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後腰，走到窗边。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油亮，地面已经湿透，汇起浅浅的水洼，雨滴砸下去，漾开一圈圈急促的涟漪。天空是均匀的、沉郁的铅灰色，低低地压着，看不到一丝要放晴的意思。

“这雨……”她喃喃自语，心里却不像天气这般沉闷，反而悄然松动了一下。

家里异常安静。少了那个五岁能量核电站从早到晚制造的种种动静——奔跑的脚步声、玩具碰撞声、十万个为什么的追问声、偶尔情绪爆炸的哭闹声——这种安静几乎显得有点陌生，甚至奢侈。

小来去幼儿园了。

洗衣机在身后轰隆隆地开始工作，规律地旋转、搅动，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近乎白噪音的背景音。来来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一个念头像水泡一样，从忙碌惯了的潜意识深处慢悠悠地浮了上来：今天……好像没什么非得立刻、马上、拼死拼活去完成的事情了。

常规的打扫，刚才已经做完了。地板拖过了，虽然角落可能还有小来昨天掉落的饼干屑；家具擦过了，虽然电视柜后面大概率没挪开仔细擦；杂物也归拢了，虽然只是从沙发堆到了茶几下层。标准嘛，自然不能和周末大扫除相比，但……看得过去。

衣服在洗了。午餐的食材昨天就备好了些，简单炒个菜就能吃。至于晚饭……还远着呢。

所以……？

所以，也许……今天可以……偷个懒？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微微一动，像偷尝了一口蜜，有点甜，又带着点隐秘的负罪感。一个家庭主妇\/母亲，怎么能计划着偷懒呢？她几乎能想象出如果婆婆知道，会怎样不赞同地撇嘴；如果自己在妈妈群里说出来，又会引来多少“同为苦命人”的调侃或“凡尔赛”的吐槽。

可是……窗外雨声潺潺，屋内安宁。洗衣机嗡嗡作响，仿佛在哼唱一首“无事小神仙”的催眠曲。那点负罪感，很快就被一种强烈的、想要抓住这片刻自由的渴望给压了下去。

就一会儿。她对自己说。就偷一小会儿懒。不伤天不害理，不影响国计民生。

她决定从一杯手冲咖啡开始这场“偷懒仪式”。平时她都是速溶咖啡解决，图个快，提神就行。但今天，她翻出了柜子深处落了些灰的手冲壶和滤杯，还有一小包朋友送的、研磨好的精品咖啡豆。

烧上水，温壶，折滤纸，舀入咖啡粉。水烧开的哨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慢慢地将热水注入，看着咖啡粉吸水、膨胀，散发出浓郁迷人的香气，深褐色的液体一滴一滴，从容不迫地落入下方的玻璃壶中。这个过程本身，就带着一种慢下来的、专注的仪式感，与窗外急切的雨声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盖过了清洁剂和洗衣液的味道，带来一种成年人的、宁静的愉悦。

她端着那杯精心冲泡、冒着热气的咖啡，走到沙发前。平时这里总是堆着小来的绘本、玩具，或者她随手搁下的待整理物品。现在，它们都被暂时清到了一旁的收纳筐里。沙发露出了它原本柔软的灰色绒面，看起来像一个无声的、舒适的邀请。

来来踢掉拖鞋，蜷腿坐进沙发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把靠垫塞在腰后。然后，她做了一件平时白天绝对不敢做、也没时间做的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不是为了放动画片，也不是为了听新闻背景音。

她点开了那个积压了无数“想看”剧集的视频平台。列表长得拉不到底。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部口碑很好、但需要静下心来看的文艺片。平时看这种片子，不到十分钟就会被各种事情打断，或者看着看着就累得睡过去。

片头舒缓的音乐响起，画面精致。她抿了一口咖啡，微苦带酸，回甘悠长。她拉过旁边叠着的薄毯，盖在腿上，整个人陷在沙发里。

雨声，电影配乐，咖啡香，柔软的毯子。

这一刻，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没有孩子的哭闹，没有做不完的家务清单，没有必须立刻回应的需求。时间不再是碎片化的、被切割成无数份的廉价品，而是完整地、缓慢地流淌在她周围，供她挥霍。

这种纯粹的、不被任何事打扰的闲暇，对于一个每天像陀螺一样旋转的母亲来说，简直是一种近乎犯罪的奢侈享受。

电影慢慢推进，她看得入神。期间，手机亮过几次。一次是妈妈群里的消息，讨论周末亲子活动；一次是物业通知；还有一次是某个购物App的推送。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都没有回复，甚至没有点开细看，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仿佛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都会打破这个精心偷来的宁静气泡。

咖啡喝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洗衣机该差不多了。按下暂停键，起身去晾衣服。

阳台有点漏风，带着湿气的凉意扑面而来。她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挂在晾衣架上。小来的小衣服、小裤子，袜子，还有她和丈夫的衣物。湿衣服沉甸甸的，带着洗衣液的清香和水汽。

这个过程平时会觉得繁琐，但今天，因为心里揣着那个“偷懒”的小秘密，竟也不觉得讨厌。甚至看着雨幕下阳台上挂起的一排干净衣服，还有一种微小的、确切的成就感。

晾完衣服，她回到沙发，重新按下播放键，把自己埋回原来的位置。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正在雨中漫步，对话机智而深情。窗外的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看着看着，眼皮渐渐有些发沉。昨晚小来踢被子，她起来盖了好几次，没睡踏实。此刻，温暖的毯子，昏暗的光线，舒缓的剧情，嗡嗡的洗衣机余韵（虽然已经停了），还有持续的白噪音雨声，共同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轻轻将她笼罩。

她挣扎了一下，想看完这个片段，但意识还是不可抗拒地模糊起来。手里的咖啡杯不知何时被放在了茶几上，头歪向一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她睡着了。

没有做梦，或者说，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只是沉入了一种无比深沉、安宁的黑暗里。没有担心孩子会不会突然哭醒，没有想着下一件事要做什么，只是纯粹地、彻底地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过来。

房间里光线更暗了，电影早已放完，屏幕停留在平台的选择界面上，发出幽蓝的光。雨还在下，但听起来势头似乎小了一些，从哗哗啦啦变成了淅淅沥沥。

她懵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睡了不短的时间。一种“荒废时光”的恐慌感瞬间攫住她！她下意识地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想看时间——天啊！是不是该去接小来了？！

屏幕亮起，显示下午两点一刻。

还好还好，离接孩子还有一个多小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醒而砰砰直跳。

恐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懒洋洋的舒适感。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啊，好像把前段时间缺的觉都补回来了一点。肩膀和脖颈似乎都放松了许多。

她环顾了一下安静得过分的客厅，看着身上滑落的毯子，茶几上那杯冷掉的咖啡，以及屏幕上静止的画面。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和宁静感，缓缓地包裹了她。

她竟然真的……偷来了这大半天的懒。

而且，天没有塌下来，地没有陷下去。家里依旧整洁（在某种标准下），衣服已经洗好晾好，她甚至还给自己冲了杯好咖啡，看了半部电影，并且结结实实地睡了个无人打扰的午觉。

这感觉……真好。

她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到窗边。雨确实小了很多，成了细密的雨丝。院子里的水洼积得更深了，倒映着灰白色的天空。

她深吸了一口雨后湿润清冽的空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过一样舒畅。

离接小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她慢悠悠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的食材。心情是放松的，动作是不慌不忙的。甚至还有闲情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期间，电话响了。是丈夫陈宇。

“喂？”来来接起电话，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轻松。

“在家干嘛呢？小来不在，是不是轻松坏了？”陈宇在电话那头笑问。

“嗯哼，”来来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蒜，一边嘴角含笑地承认，“相当偷懒。刚睡了个天昏地暗的午觉。”

“可以啊！值得表扬！就该这样！偶尔偷偷懒，天经地义！”陈宇表示高度赞同，“晚上想吃什么？我早点回来，帮你做？”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来来调侃道，“随便吧，你买点熟食回来也行，我简单炒个青菜就好。”

“行嘞！交给我！”

挂了电话，来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看，偷懒不但没挨批，还有奖励。

准备好食材，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关好窗户，拿上雨伞，换上雨鞋，准备出门接小来。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路上积水的地方，她小心地避让着。幼儿园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五彩斑斓的雨伞像一片移动的花园。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小鸟一样涌出来。小来一眼就看到了妈妈，撑着她的小花伞，像只快乐的小企鹅，啪嗒啪嗒地跑过来，扑进来来怀里。

“妈妈！今天下雨了！我们在教室里玩了超轻粘土！我捏了一只小乌龟！”小家伙兴奋地报告着，小脸通红。

“真棒！回家给妈妈看看。”来来接过她的小书包，牵起她温热的小手。

“妈妈，你今天在家干什么了呀？”小来仰起脸问，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来来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睛，想了想，微笑着说：“妈妈今天啊……给自己放了个假。”

“放假？”小来不理解，“妈妈又不上班，放什么假？”

“嗯……就是偷偷懒，休息了一下。”来来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哦！”小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很快被路边一只蹦跳的麻雀吸引了注意力，“妈妈快看！小鸟也在洗澡吗？”

来来笑着看她，握紧了那只柔软的小手。

雨后的夕阳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里透出一点金边，把湿漉漉的地面照得亮晶晶的。

牵着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来来心里那片因为偷懒而获得的宁静和满足，依旧充盈着。

她忽然觉得，偶尔偷个懒，或许不是罪过，而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出发。就像这雨，下过了，天才会更清，空气才会更新鲜。

而家里，还有一只等着展示的、超轻粘土做的小乌龟，和一个承诺了要早点回来做饭的丈夫。

这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闲。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