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陵神墟 第80章 守夜与沉默

篝火的光芒在刑泽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将他一半的面容映照得如同冷硬的岩石，另一半则沉入深邃的阴影。他擦拭青铜短刃的动作已经停止，刃身横置于膝上，反射着幽微的火光，像一头假寐凶兽半睁的瞳孔。他的姿态看似放松，但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如同绷紧的弓弦。他的目光并非凝固于一点，而是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幅度缓缓扫视着篝火光芒与森林黑暗交界的那条模糊界线，耳朵捕捉着风声、虫鸣、以及任何一丝不属于这片夜色的异响。

沈云澜靠坐在岩石粗糙的表面上，背后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稍稍缓解了体内那股因精神透支而产生的燥热。脑袋里的刺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接着一波，让他无法真正入睡。他半阖着眼，视线却落在篝火对面，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

雷娜睡得很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起，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她的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胸前，左手紧握着那枚小小的圣徽，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右手则虚按在自己的丹田气海之处，那里是原力汇聚的源泉，也是她感应光暗平衡的关键。偶尔，她的身体会轻微地痉挛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挣扎，又像是祈祷。篝火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流动，时而让她看起来如同圣洁的殉道者，时而又因摇曳的阴影而平添几分脆弱与神秘。

沈云澜回想起她在迷宫中施展净化术时那坚定而耀眼的身影，也回想起她提及体内“呼唤”时那困惑不安的眼神。女神殿的祭司，光明的代言人，却被黑暗深处的低语所吸引……这绝非寻常。她那潜藏的光暗双生灵魂，如同沉睡的火山，这次地底之行，是否已经悄然撬动了某种封印？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雷娜的身份，或许并不仅仅是寻找失落圣物的祭司那么简单，她本身，就可能与那十二神迹，与那混沌吞噬者，有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关联。

他的目光微移，落在那两块并排放置的物件上——家传的星陨罗盘，以及从哈迪斯神像手中取得的星陨石板。罗盘古朴沉寂，仿佛耗尽了力量；石板则幽深冰冷，内里却蕴含着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就是这两样东西，将他，将沈家，拖入了这绵延千年的漩涡。守护者……这个词如同烙印，烫在他的灵魂上。他想起祖父那总是带着一丝忧虑和追忆的眼神，想起家族藏书阁中那些被束之高阁、语焉不详的古老卷轴，一切都有了答案。这答案却如此沉重，需要用安德拉和众多士兵的鲜血来浇灌。

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篝火外围那个沉默的背影。刑泽。“裁决之刃”。监督并确保守护者履行职责，防止其堕落……沈云澜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堕落？在绝对的力量和漫长的时光面前，谁能保证初心不改？刑泽的家族，世代背负着这冰冷的使命，监视着曾经的盟友，这是何等的孤独与决绝。他想起了在迷宫侧殿中，刑泽那声低沉的回应，以及之后并肩作战时那毫无保留的守护。这复杂的羁绊，是枷锁，还是……某种意义上的依靠？

就在这时，刑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并未回头，只是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那宽阔的肩膀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挺拔，也愈发孤寂。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这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经历了生死、分享了秘密之后，语言显得苍白无力的沉淀。有很多问题亟待厘清：两家千年来的具体盟约与约束是什么？“混沌吞噬者”究竟是什么存在？十二神迹作为封印，其运作机制如何？永生教团到底知道多少？下一步前往黄金沙漠，具体该如何准备？

每一个问题都关乎生死，关乎世界的命运。但此刻，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在身心俱疲到极点的状态下，讨论这些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他们需要的是休息，是恢复，是将地底带回的震撼与伤痛稍稍消化。

篝火“噼啪”一声，爆开几点火星，旋即湮灭在夜色中。

沈云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他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思考那些宏大的、令人窒息的问题，而是尝试运转家传的、用于宁心静气的内息法门。法门运转得晦涩艰难，识海依旧刺痛，但那一丝微弱的、自行流转的气息，多少带来了一点安定感。

夜渐深，森林的声音也似乎变得遥远起来。只有篝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伤员们沉重或不稳的呼吸声，以及守夜者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悠长的气息，构成了这片临时营地唯一的韵律。

刑泽的目光再次投向森林深处的某个方向，这一次，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谨慎。不像是大型野兽，也不像是人类……是一种更诡异、更飘忽的存在。是幽影森林本身滋生的精怪？还是……被迷宫崩塌逸散的能量吸引过来的东西？

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警报。只是按在短刃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警惕。

守夜还在继续。沉默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未知与心照不宣的守望。黎明，似乎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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