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其他 > 民间鬼故事合集一千多篇 > 第53章 钟表铺的停摆钟

民间鬼故事合集一千多篇 第53章 钟表铺的停摆钟

作者:烬墨染霜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30 13:36:17

民国二十二年,上海的梅雨季像泡发的棉絮,把整座城裹得密不透风。霞飞路的梧桐叶沾着水汽,在青石板上拖出暗绿色的水痕,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樟木箱受潮的霉味,混着租界里洋行飘来的香水味、黄包车夫身上的汗味,熬成一锅黏稠的旧时光。“亨得利钟表铺”的铜招牌就悬在这片湿意里,绿锈沿着“亨得利”三个字的刻痕爬满边缘,风一吹,招牌下挂着的铜铃没发出该有的清脆,反倒像被什么重物拽着,拖出半声闷涩的“吱呀”,那声音太像老物件断气前的喘息,路过的黄包车夫总绕着走,说听着心里发毛。

陈叔推开铺门时,指腹蹭到了门板上的潮气,凉得像贴了块冰。他今年五十三,头发白了大半,总用根褪色的黑布带松松扎在脑后,额前垂着的几缕发丝沾了雨雾,贴在布满沟壑的额头上,把眼角的皱纹拉得更长。左手腕上戴着块瑞士怀表,表壳磨得发亮,表链是黄铜的,接口处补过两次锡焊,那是十年前他从静安寺旁的洋行淘来的,如今成了铺子里唯一走时永远精准的表。不是因为它质量有多好,是陈叔每天清晨都会对着东边的日头校准,分针压着时针,分秒不差,像在守着什么不能错的规矩。

铺子里的景象十年没变过。红木柜台擦得能映出人影,玻璃罩子里摆着各式钟表:有镶着珍珠母贝的女士腕表,表针细得像发丝;有带着黄铜齿轮的座钟,钟摆上雕着天使翅膀,只是翅膀上的金漆早剥落了,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色,像天使褪了羽;还有几座西洋挂钟,钟面上印着罗马数字,“9”和“Ⅻ”的漆皮翘了边,风一吹就簌簌掉渣。这些钟表大多是顾客送来修的,有的停了摆,有的走时慢了半拍,陈叔总能把它们修好——他修表的手艺是年轻时在苏州学的,师傅说他手指尖有“灵气”,能听懂齿轮说话的声音。

可只有陈叔自己知道,每天午夜过后,这些被他修好的钟表,都会在同一时刻停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齿轮。

这怪事是从半年前开始的,那天是阿明失踪三周年的日子。

阿明是陈叔唯一的儿子,比柜台里最精致的怀表还让他上心。阿明生在民国八年,出生那天陈叔刚好修好了一块德国老怀表,表针“滴答”跳的瞬间,阿明的哭声就响了,陈叔当时就笑,说这孩子跟钟表有缘。阿明长到十六岁,考进了圣约翰大学,穿起学生装,梳着整齐的分头,每次放学来铺子里,都会趴在柜台边看陈叔修表,手指戳着怀表的后盖问:“爹,这里面的齿轮怎么知道该转多少圈?”陈叔总笑着摸他的头:“它们有自己的规矩,就像人要走正路一样。”

可阿明后来走的路,陈叔没拦住。民国十九年的秋天,上海的学生运动闹得厉害,阿明天天跟着同学去街头演讲,穿的学生装被传单的油墨染得花花绿绿。陈叔劝过他,说“我们小老百姓,守着铺子过日子就好”,阿明却把胸脯挺得笔直:“爹,国要亡了,哪还有安稳日子过?”那天晚上,父子俩吵得很凶,阿明摔门走的时候,陈叔还没消气,没追上他说那句“注意安全”。

再见到阿明的消息,是巡捕房贴在霞飞路口的布告,上面写着“抓捕乱党分子”,配着模糊的照片,陈叔一眼就认出了阿明的学生装。他疯了似的往巡捕房跑,门口的印度巡捕用警棍拦住他,黑皮鞋踩在他的手背上,嘴里骂着“黄皮猪,滚远点”。陈叔爬起来再冲,又被打倒,手背上的血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像极了阿明小时候摔破膝盖流的血。后来他托了洋行的老主顾打听,那人只敢在茶馆的角落里,压低声音说:“人没了,巡捕房后院的墙根下,埋了不少……”

陈叔没找到阿明的尸体,只在阿明的书桌抽屉里,翻出了那块黄铜怀表——就是现在他天天午夜拿在手里的这块。怀表是阿明失踪前一天送给他的,说是在旧货市场淘来的,表壳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表盘里的指针早就停了,停在三点十五分。阿明当时笑着说:“爹,等我以后赚了钱,给你买块最好的怀表,让你走到哪儿都有准点。”可如今,这话成了再也没法兑现的诺言。

半年前的那天晚上,陈叔把自己关在铺子里,从柜台底下的樟木箱里翻出了这块怀表。樟木箱里还放着阿明的学生装,布料已经泛黄,领口处还留着一块墨水渍——是阿明第一次去演讲时蹭上的。陈叔把怀表放在煤油灯底下,灯光昏黄,照得怀表上的缠枝纹像活过来的藤蔓,缠着他的手指尖。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拆开怀表的后盖,齿轮上积了层薄薄的灰,是旧时光的灰。他用绒布一点点擦干净,又滴了几滴钟表油——那是他特意托人从瑞士带来的,说是能让齿轮走得更顺滑。可不管他怎么摆弄,指针就是纹丝不动,像被冻住了似的。

就在他准备放弃,把怀表放回木箱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不是梅雨季该有的暖湿风,是带着凉意的风,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突突”晃了晃。陈叔下意识地抬头看柜台里的钟表,心脏猛地一缩——所有钟表的指针,齐刷刷地停在了三点十五分。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些刚修好的座钟、挂钟、腕表,指针全都钉在三点十五分的位置,连他手腕上那块每天校准的瑞士怀表,也停在了三点十五分。更诡异的是,他手里那块阿明留下的怀表,突然发出了“滴答”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回荡,像有人在他耳边敲着小锤子,一下,又一下,敲得他太阳穴发疼。

从那天起,每天午夜三点十五分,铺子里的钟表都会集体停摆,阿明的怀表会准时发出“滴答”声。

陈叔试过把怀表锁在樟木箱里,还压上了阿明的学生装,可到了时间,“滴答”声还是会从箱子里传出来,隔着木板,声音更闷,像有人在里面敲门;他试过把怀表扔到黄浦江里,趁着涨潮的时候,看着怀表沉进浑浊的水里,可第二天清晨,他推开铺门,怀表就放在门槛上,表壳上还沾着江边的水汽,表盘里的指针依旧停在三点十五分;他甚至找过霞飞路上的道士,道士拿着桃木剑在铺子里舞了半天,临走前说“这是执念太深,我管不了”,收了钱就匆匆走了,连桃木剑都落在了铺子里。

日子久了,陈叔也不再害怕。他知道,这是阿明在找他,阿明有话要跟他说。每天午夜,他都会坐在煤油灯前,拿着阿明的怀表,一遍遍地拆,一遍遍地装,手指被镊子戳破了好几次,血滴在怀表的齿轮上,他也不擦,他想让阿明知道,爹在等他,爹在找他的消息。

七月的梅雨季,雨下得格外缠绵。这天晚上,雨又下了起来,雨点砸在铺子里的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小爪子在敲窗户。陈叔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阿明的怀表,刚用绒布擦完表壳,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布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吱呀,吱呀”,跟阿明小时候在铺子里跑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的后背一下子僵了,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柜台上。这半年来,巡捕房的人总来铺子里查问,说是有人举报他私藏“乱党物品”。那些人穿着黑色制服,腰间别着枪,翻遍了铺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连樟木箱里的学生装都拿出来抖了抖,每次都没找到什么,却总撂下一句“你最好老实点”。陈叔每次都应付过去,可他知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阿明的事,他们怕他查出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铺子里的煤油灯晃了晃,火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可墙上不止他一个影子——在他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影子,穿着学生装,梳着整齐的分头,身形瘦高,跟阿明十八岁时一模一样。

陈叔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站起身,声音抖得像被风吹动的表链:“阿明?是你吗?阿明?”

影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铺门的方向。陈叔顺着影子指的方向看去,铺门外的雨幕里,隐约能看到巡捕房的灯火——红色的灯笼挂在门口,在雨里晃着,像一只睁着的血眼,隔着雨雾,还能听到巡捕们喝酒划拳的声音,刺耳得很。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怀表突然“滴答”声变得急促起来,不再是之前的一下一下,而是“滴答滴答滴答”,像在催着什么。陈叔低头看怀表,突然发现表盘上的缠枝纹开始发光——淡蓝色的光,很柔和,却能穿透煤油灯的昏黄,笼罩着怀表,在桌面上投下一圈圈光晕。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些发光的缠枝纹,竟然慢慢组成了一幅地图——线条很细,却能看清方向,起点是“亨得利钟表铺”,终点是“巡捕房后院废弃仓库”,还有一条虚线,沿着霞飞路,绕过后街的裁缝铺,通向仓库的后门。

他突然想起,阿明失踪前一个星期,曾在铺子里跟同学打电话。当时他在修表,没听清太多,只听到阿明说“巡捕房后院”“仓库”“藏了人”。他当时还问阿明怎么回事,阿明只含糊地说“跟同学做个调查”,没再多说。现在想来,阿明那时候就知道巡捕房在仓库里关了人,他是在查这件事,是在找证据。

难道阿明被关在了那个仓库里?难道阿明的死,跟那个仓库有关?陈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着怀表,表壳上的缠枝纹硌得他手心发疼,可他一点也没察觉。他抬头看墙上的影子,影子还在,依旧指着铺门的方向,像是在催他快些去,像是在说“爹,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叔抓起柜台上的油纸伞,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螺丝刀——不是修表用的小螺丝刀,是他用来修柜台的大螺丝刀,铁柄上包着布,沉甸甸的。他把怀表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能感觉到怀表的“滴答”声,像阿明的心跳,在跟他一起着急。他不顾外面的大雨,拉开铺门就冲了出去。

雨太大了,油纸伞根本挡不住,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流,浇得陈叔浑身湿透。他的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溅起水花,裤脚很快就沾满了泥。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仓库,找阿明,救阿明。

霞飞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拉着空车的黄包车夫,躲在街边的屋檐下避雨。看到陈叔疯跑的样子,有人喊了句“陈老板,这么大雨去哪儿啊”,陈叔没回头,他怕一回头,就没勇气再往前跑了。

巡捕房离钟表铺不算远,也就两三条街的距离。陈叔绕到巡捕房的后院,那里有一道低矮的围墙,围墙边长满了杂草,草叶上挂着雨水,像在哭。他踩着杂草,抓住围墙顶的砖缝,用力往上爬,他年轻时爬过苏州的城墙,可现在老了,胳膊没力气,爬了两次都滑了下来,膝盖磕在砖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没放弃,第三次的时候,他用螺丝刀撬着砖缝,终于爬了上去,翻过围墙,跳进了后院。

后院里一片漆黑,只有仓库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不是电灯,是煤油灯的光,昏昏暗暗的,像鬼火。陈叔猫着腰,贴着墙根,一步步向仓库走去。他的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周围的动静——巡捕房的人大多在前面的值班室里喝酒,后院没什么人,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吓人。

仓库的门是虚掩着的,一条缝里透出光,也透出一股味道——是霉味混着血腥味,很浓,很刺鼻,陈叔一闻就知道,那是血的味道,是阿明小时候摔破膝盖时,他闻到过的味道。他的心脏“咚咚”跳着,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声,在寂静的后院里,声音格外大。

陈叔停下来,屏住呼吸,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怀里怀表的“滴答”声。他咬了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仓库里堆满了杂物,都是些破旧的桌椅、生锈的铁桶,还有几捆发霉的稻草。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陈叔捂着鼻子,借着微弱的光,仔细地搜索着。他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扫过每一堆杂物,心里在喊:阿明,你在哪儿?阿明,爹来了。

突然,他看到角落里有一个铁笼子,是那种装野兽的铁笼子,栏杆很粗,上面生满了锈,笼子上挂着一把大锁,锁上也锈迹斑斑。笼子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块破旧的麻袋片,麻袋片上沾着黑红色的东西,是血。

陈叔的脚步顿住了,他的眼睛盯着那个笼子,盯着那个躺着的人,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伸出手,颤抖着,掀开了那块麻袋片。

麻袋片底下,是一张熟悉的脸——是阿明。阿明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干裂得像树皮,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学生装,只是学生装已经被血染红了,好多地方都破了,露出底下的伤口,伤口上结着黑痂,看着就让人心疼。

“阿明!阿明!”陈叔扑在铁笼子上,用力摇晃着栏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滴在阿明的脸上,“阿明,爹来了!爹来救你了!你醒醒,看看爹啊!”

阿明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神很浑浊,像蒙了一层雾。他看了看陈叔,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他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轻得像羽毛:“爹……你来了……”

“我来了,阿明,我来了!”陈叔的手抓着栏杆,指节都捏白了,“爹这就救你出去,爹带了螺丝刀,我们现在就走,回家,回钟表铺,爹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爹,不用了……”阿明摇了摇头,他的头很沉,摇一下都很费力,“我已经不行了……他们把我关在这里,逼我说出其他同学的下落,我没说……他们就用鞭子抽我,用烙铁烫我……我疼,爹,我好疼……”

陈叔听着,心如刀绞。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滴在铁栏杆上,“吧嗒”一声,碎成了水花。他从怀里掏出螺丝刀,用力撬着铁笼子上的锁——锁太锈了,螺丝刀插进去,只能撬动一点点。他急得满头大汗,汗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阿明,你再等等,爹马上就撬开了,马上就好……”陈叔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螺丝刀的铁柄硌得他手心发疼,可他一点也没察觉。

“爹,别撬了……”阿明抓住陈叔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冰,“听我说……怀表……怀表里有证据……”

陈叔愣住了,他看着阿明,等着他往下说。

“我在仓库里找到了他们杀害同学的照片……还有他们逼供的记录……我把这些东西藏在了怀表里……藏在了齿轮的缝隙里……”阿明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也越来越弱,“爹,你把证据交给报社……交给《申报》的记者……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罪行……让他们还我们一个清白……”

陈叔的手猛地一顿,螺丝刀“当啷”掉在地上。他这才明白,阿明为什么总在午夜让怀表发出“滴答”声,为什么要让影子指着巡捕房的方向——不是要他来救一个活着的儿子,是要他来替一群死去的学生,讨一个公道。他俯身抱住铁笼里的阿明,阿明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像一块被雨水泡久的木头,可陈叔还是紧紧抱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儿子,能让他再睁开眼,再喊一声“爹”。

“阿明,爹知道了,爹都知道了。”陈叔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砸在阿明的学生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爹一定把证据交出去,一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你放心,啊?”

阿明的嘴角似乎又向上扬了扬,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陈叔抱着他,在冰冷的铁笼前坐了很久,直到仓库外传来巡捕的脚步声——是换岗的巡捕,嘴里哼着跑调的洋曲子,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叔猛地站起身,把阿明轻轻放回铁笼里,盖好麻袋片,又仔细理了理阿明额前的头发,像是怕儿子着凉。然后他捡起地上的螺丝刀,攥在手里,猫着腰,贴着仓库的墙壁,一步步向后门挪去。

后门的门轴生了锈,陈叔推开门时,尽量放轻动作,可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他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闪身出去,顺着后院的墙根,一路跑到围墙边。这次他爬得很快,膝盖上的伤口被砖缝蹭破,血渗出来,混着雨水,在围墙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他翻过围墙,落在外面的杂草丛里,顾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屑,拔腿就往钟表铺的方向跑。

雨还在下,路上的积水更深了,陈叔的布鞋里灌满了水,每跑一步都“咕叽”响,可他不敢停。他知道,巡捕房的人随时可能发现仓库里的动静,他必须尽快回到铺子里,从怀表的齿轮里找出证据——那是阿明用命换来的东西,是无数个像阿明一样的学生,没能说出口的冤屈。

回到钟表铺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铺子里的钟表还停在三点十五分,煤油灯的火苗早就灭了,只剩下一点余温。陈叔冲进铺子,反手锁上门,把油纸伞扔在门口,快步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怀表。怀表的表壳上沾了雨水和泥土,他用绒布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然后拿出修表用的小镊子、放大镜,还有一盏新的煤油灯,点燃后,放在柜台的角落里,昏黄的灯光刚好照在怀表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镊子轻轻撬开怀表的后盖。里面的齿轮和往常一样,排列得整整齐齐,只是在最里面的一个小齿轮缝隙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是几张卷得极细的纸,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颜色是浅褐色的,像是用米浆粘在齿轮上的。陈叔的心脏“咚咚”跳着,他拿着放大镜,凑近怀表,用镊子的尖端,一点点把那些纸卷挑出来。

纸卷一共有三张,陈叔把它们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展开。第一张是照片,照片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边缘有些磨损,可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内容: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围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手里拿着鞭子,年轻人跪在地上,身上的学生装已经被血染红了,背景是仓库里的铁笼——那正是陈叔在仓库里看到的铁笼。第二张是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上面记着几个名字,还有日期,日期大多是民国十九年的秋天,正是阿明失踪的那段时间,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一个叉,旁边写着“已处决”“关仓库”“未招供”——那是巡捕房的审讯记录,是他们杀害学生的证据。第三张纸上,写着一个地址,还有一个名字:“《申报》,李记者,霞飞路45号”——阿明早就想好了,要把证据交给谁。

陈叔看着这三张纸,手指不停地颤抖。他仿佛看到了阿明在仓库里,趁着巡捕不注意,偷偷把这些纸卷进怀表的齿轮里,他的手一定很抖,因为害怕被发现,因为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些东西送出去。陈叔把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一个油纸袋里,然后把油纸袋藏在柜台底下的樟木箱里,压在阿明的学生装下面,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巡捕房的人来搜查过很多次,都没注意到樟木箱的夹层,那是陈叔年轻时,特意让木匠做的,用来放贵重的钟表零件。

藏好证据后,陈叔才感觉到累。他坐在椅子上,靠在柜台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阿明的影子,阿明小时候趴在柜台边看他修表的样子,阿明穿着学生装,笑着说要给她买最好的怀表的样子,阿明在仓库里,奄奄一息,却还想着把证据藏好的样子。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次不是悲伤,是愤怒,是心疼,是一种必须要完成儿子遗愿的决心。

他休息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雨已经停了,霞飞路上有了行人,黄包车夫拉着车,开始了一天的生意,洋行的伙计打开了门,把招牌挂了出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陈叔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的手里,握着能揭开真相的钥匙,他的心里,装着无数个学生的冤屈。

他锁好门,把油纸伞夹在胳膊下,手里攥着那个油纸袋,向霞飞路45号走去。《申报》的报社就在霞飞路的中段,离钟表铺不算远,可陈叔走得很慢。他怕遇到巡捕房的人,怕他们发现自己手里的东西,更怕自己走得太快,会错过什么——他想再看看这条阿明曾经走过的路,想再感受一下阿明曾经感受到的,这座城市的温度。

走到报社门口时,陈叔深吸了一口气。报社的门是敞开的,里面传来打字机的“哒哒”声,还有记者们交谈的声音。他走进去,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迎了上来,问他有什么事。陈叔拿出油纸袋,声音有些紧张:“我找……找李记者,我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他。”

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里面的一个房间:“李记者在里面写稿子,你进去吧,敲下门就行。”

陈叔点点头,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进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很简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报纸和书籍。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前,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手里拿着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看到陈叔,男人抬起头,笑了笑:“请问您是?”

“我是亨得利钟表铺的陈叔。”陈叔把油纸袋放在桌子上,“我有东西要给你,是关于……关于民国十九年,巡捕房抓学生的事。”

李记者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站起身,关上房间的门,然后拉过一把椅子,让陈叔坐下:“陈叔,您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叔把油纸袋打开,拿出里面的三张纸,递给李记者:“这是我儿子阿明留下的,他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民国十九年参加学生运动,被巡捕房抓走了,关在他们后院的仓库里,后来……后来就没了。这些是他藏在怀表里的证据,有照片,有审讯记录,还有……还有很多学生的名字。”

李记者接过纸,仔细地看着。越看,他的脸色越凝重,手指捏着纸的边缘,指节都泛白了。看完后,他抬起头,看着陈叔,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同情:“陈叔,谢谢您,谢谢您愿意把这些东西交给我。这些证据太重要了,它们能揭开巡捕房的罪行,能还那些学生一个清白。”

“我只希望,能让更多人知道真相,能让那些杀害学生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陈叔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儿子……我儿子到死,都在想着这些事。”

李记者点点头,把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陈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这些内容刊登在报纸上。只是……巡捕房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您最近一定要小心,尽量不要出门,要是有什么事,就来报社找我。”

陈叔站起身,向李记者鞠了一躬:“谢谢你,李记者,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李记者扶住陈叔,“您慢走,我就不送您了,我得赶紧把这些内容整理出来。”

陈叔走出报社,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沿着霞飞路往回走,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阿明小时候,总喜欢在梧桐树下追着光斑跑,笑得像个傻子。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没有巡捕房的警棍,没有学生运动的鲜血,只有钟表铺里的“滴答”声,和儿子的笑声。

回到钟表铺时,已经是中午了。陈叔推开铺门,刚走进去,就看到柜台前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是之前常来搜查的那两个,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腰间都别着枪。

高个子巡捕看到陈叔,冷笑一声:“陈老板,去哪儿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陈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装镇定:“没去哪儿,就是出去买了点东西。”

“买东西?”矮个子巡捕走到柜台前,手在玻璃罩上敲了敲,“我们接到举报,说你私藏反贼的物品,今天我们来,是要彻底搜查一遍,你最好老实点,别想着藏东西。”

说完,两个巡捕就开始在铺子里翻找起来。高个子巡捕打开了柜台的抽屉,把里面的钟表零件扔了一地;矮个子巡捕走到樟木箱前,蹲下身,试图打开箱子。陈叔的手心全是汗,他知道,樟木箱的夹层里藏着证据的油纸袋,虽然李记者已经拿走了证据,可油纸袋上还留着阿明的气息,他不想让这些人碰阿明的东西。

“你们别太过分了!”陈叔走上前,拦住矮个子巡捕,“我铺子里都是修表的东西,没有什么反贼的物品,你们已经搜查过很多次了,还不够吗?”

“怎么?想拦着我们?”高个子巡捕走过来,一把推开陈叔,陈叔没站稳,摔在地上,膝盖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告诉你,我们是巡捕房的人,想搜查哪里就搜查哪里,你一个小老百姓,还敢反抗?”

矮个子巡捕趁机打开了樟木箱,把里面的学生装和怀表扔了出来。怀表掉在地上,表壳摔开了,齿轮散了一地。陈叔看着地上的怀表,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那是阿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是他每天午夜都会拿在手里的怀表,现在却被这些人摔得粉碎。

“你们……你们这群畜生!”陈叔从地上爬起来,冲向矮个子巡捕,想要夺回怀表。可高个子巡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在墙上,用警棍指着他的头:“再敢动一下,我就打死你!”

就在这时,铺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李记者,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相机,冲了进来。“你们在干什么?”李记者走到高个子巡捕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私闯民宅,殴打百姓,还有没有王法?”

高个子巡捕看到李记者,脸色变了变:“李记者,这是我们巡捕房的事,跟你没关系,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巡捕房的事?”李记者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照片,举起来,“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你们在仓库里殴打学生的照片,这是你们的审讯记录,上面还有你们的名字!这些内容,明天就会刊登在《申报》上,全上海的人都会知道你们的罪行!”

两个巡捕看到照片和审讯记录,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高个子巡捕想抢过照片,可李记者身边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按在地上。“你们还想动手?”那个男人拿出一个证件,“我们是租界工部局的,接到举报,说你们滥用职权,杀害学生,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高个子巡捕和矮个子巡捕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他们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着“不是我们干的”“是上面让我们做的”,可没有人相信他们。工部局的人把他们押走了,临走前,李记者走到陈叔身边,扶起他:“陈叔,您没事吧?”

陈叔摇了摇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怀表零件。齿轮散了一地,有些已经摔变形了,表壳也裂了一道缝。他把零件一个个捡起来,放在手心,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怀表……我的怀表……”

“陈叔,别难过,”李记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帮您找最好的修表师傅,把怀表修好。而且,明天报纸刊登了真相,那些死去的学生,就能安息了。”

陈叔抬起头,看着李记者,眼里含着泪水,却笑了:“好,好……阿明,阿明终于可以安息了。”

第二天,《申报》刊登了巡捕房杀害学生的真相,附上了照片和审讯记录。消息一出,上海的市民都愤怒了,纷纷上街游行,要求租界当局严惩凶手,还学生们一个公道。租界当局迫于压力,不得不对巡捕房进行彻底调查,那些参与杀害学生的巡捕,还有背后指使的官员,都被抓了起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陈叔的钟表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天,他都会坐在柜台前,修表,卖表,偶尔会有顾客问起他手腕上的瑞士怀表,他会笑着说:“这是我儿子送我的,走时很准。”

只是,他再也没有在午夜听到过钟表集体停摆的声音,阿明的怀表,被李记者找的修表师傅修好了,虽然表壳上还有一道淡淡的裂痕,可指针终于开始走动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铺子里回荡着,像阿明的笑声,像阿明在说:“爹,我做到了,我们都清白了。”

梅雨季过去了,上海的天气变得晴朗起来。陈叔每天清晨,都会把阿明的怀表拿出来,对着太阳校准,分针压着时针,分秒不差。他知道,阿明一直都在,在他的身边,在钟表铺的每一个角落里,看着他,看着这座城市,慢慢变得温暖,变得光明。

有时候,晚上关铺门时,陈叔会站在门口,看着霞飞路的灯火,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那些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笑着走过街头。他会想起阿明,如果阿明还活着,应该也会像他们一样,笑着,闹着,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这座城市的未来,努力着。

他掏出怀里的怀表,轻轻放在耳边,听着“滴答”的声音,心里很平静。他知道,阿明的愿望实现了,那些像阿明一样的学生,他们的冤屈被洗清了,他们的精神,会永远留在这座城市里,留在每一个追求正义和光明的人心里。

钟表铺的铜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绿锈被阳光晒得褪去了一些,露出底下金黄的铜色。风一吹,招牌下的铜铃终于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叮铃,叮铃”,像一首欢快的歌,在霞飞路上回荡着,久久不散。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