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王别院深处,一间守卫极其森严、从不对外开放的殿宇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而奇异的药草香气,混合着温热的水汽,氤氲缭绕,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氛围之中。
殿宇中央,是一座用整块巨大的暖玉雕琢而成的汤池,池壁光滑,温润生光。池中并非普通热水,而是色泽深褐、不断翻滚着细密气泡的药汤,由数十种珍稀药材精心熬制而成,散发着独特的苦涩与清香交织的气息,具有极强的疗伤、固本、培元之效。
此刻,汤池之中,江离正闭目浸泡其中。
他**着上身,背靠池壁,水面没过他精壮的胸膛。苍白的脸色在热气和药力的熏蒸下,总算恢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但眉宇间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疲惫和虚弱。左胸下方那道狰狞的伤口已被重新处理包扎,白色的绷带边缘微微渗出些许暗红,在深色的药汤中并不显眼。他紧抿着薄唇,长睫低垂,似乎仍在昏睡,又似乎在默默承受着药力渗透伤口带来的刺痛。
隋心和隋行侍立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时刻关注着池中主人的状况,不敢有丝毫懈怠。
殿门被轻轻推开,林晚筝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已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素色寝衣,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还残留着方才过度惊吓和情绪激动后的恍惚与疲惫。她看着池中那道沉默的身影,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担忧、愧疚、后怕,以及一丝……难以启齿的尴尬。
隋心见到她,微微躬身,低声道:“林小姐,王爷暂无大碍,太医已来看过,只是旧伤崩裂,失血过多,加之急怒攻心,需要好生静养调理。这药池对王爷伤势恢复极有助益,对驱寒固元也有好处。您方才落水受惊,寒气侵体,不妨也……入池浸泡片刻,以免落下病根。”
林晚筝闻言,脸颊瞬间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
与男子同池沐浴?这……这于礼不合!更何况……对方还是他……
然而,不等她开口,隋心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抬手示意了一下。两名侍女立刻走到汤池另一端,动作熟练地展开一面巨大的、绣着墨竹暗纹的苏绣屏风,稳稳地放入池中,将偌大的汤池巧妙地隔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林小姐请放心,属下等会守在外间,绝不会有人打扰。”隋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林晚筝看着那面足以遮挡所有视线的屏风,又看了看池中依旧闭目不动、似乎对外界毫无所觉的江离,再感受到自己体内确实残留的寒意和虚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侍女上前,为她褪去外袍,只着一件单薄的丝绸衬裙,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另一侧步入温暖的药池之中。
温热而略带粘稠感的药汤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和放松感,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叹息。她学着江离的样子,背靠池壁,将身体缓缓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颅。药草的清香和苦涩气息钻入鼻尖,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池水温暖,殿内静谧,只有药汤轻微翻滚的声音和彼此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屏风隔绝了视线,却无法完全隔绝那近在咫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存在感。林晚筝甚至能隐约听到屏风另一侧,那极其轻微的水流波动声,以及……那低沉而缓慢的呼吸声。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脸颊在热气的熏蒸下愈发滚烫。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胡思乱想,专注于驱散体内的寒气。
时间在氤氲的热气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另一侧,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压抑痛楚的闷哼声。
林晚筝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还是伤口疼?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又是一阵细微的水声,似乎是那人调整了一下姿势。
然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林晚筝心中那份刚刚压下去的担忧和愧疚,再次悄然浮现。她想起自己方才情绪失控下的口不择言,想起他骤然倒下时那骇人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
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而她……却还那样质问他,迁怒于他……
一种强烈的、想要道歉的冲动,在她心中涌动。
可是……该如何开口?隔着屏风?他……他会愿意听吗?
就在她内心挣扎、犹豫不决之际——
屏风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因久未开口而略带干涩的声音:
“水………”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氤氲的水汽和屏风的阻隔,落入林晚筝耳中。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而且在要水喝!
林晚筝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几乎想也没想,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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