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 第50章 废墟上的阳光

大火，一直烧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被彻底扑灭。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时，那个曾经宁静的海边渔村，已经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冒着袅袅青烟的废墟。

战士们一个个瘫坐在泥泞的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泥水和烟灰浸透。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悲伤，许多人的眼圈，都是红的。一夜之间，他们经历了一场战争，一场没有敌人，却同样残酷的战争。

施斌班长的遗体，被一块白色的床单，小心翼翼地覆盖着，停放在村口最干净的一块空地上。没有人说话，但每一个路过的士兵，都会默默地停下脚步，朝着那个方向，敬一个庄严的军礼。

方俊就坐在离遗体不远的一块石头上。他没有哭，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烟熏黑的雕像。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那片废墟，他的灵魂，依旧还留在那场大火里，没有出来。

他的右手，在刨挖废墟时，被一块锋利的碎玻璃，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当时，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现在，血已经凝固了，伤口和作战服的袖子，粘在了一起，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一阵钻心的疼痛。

可他，好像感觉不到。

他满脑子，都是施斌班长。是他在队列训练时严厉的吼声，是他在观察哨里沉稳的背影，是他把海图册交给自己时郑重的眼神，更是他……被烈火吞噬前，那最后的一推。

一种巨大的、沉重的、名为“幸存者”的愧疚感，像一块巨石，死死地压在他的心上。

为什么牺牲的不是我？

如果当时，我能再快一点，再勇敢一点，是不是……班长就不用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王卫国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崩溃，变成了一种令人心疼的、沉默的麻木。他靠在一堵断墙上，怀里，还死死地抱着那件从施斌班长遗体上取下来的、残破的黑白照片。那是班长留下的遗物。他就那么抱着，一动不动，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片早已冰冷的照片。

“方俊！方俊！”

一个清脆又带着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方俊的沉思。

他抬起头，看到杨岚，正提着一个红十字药箱，快步向他走来。她的脸上，也沾满了烟灰，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了几道黑色的痕迹，像一只小花猫。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焦急和关切。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伤员都集中到那边临时救护点了，你怎么不去包扎？！”

她不由分说，就蹲下身，抓起了方俊那只受伤的右手。

当她看到那道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不要命了？！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吭一声？！”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没事。”方俊想把手抽回来，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别动！”杨岚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医护人员特有的威严。

她打开药箱，拿出剪刀、镊子、消毒水和纱布。她的动作，不再是平时那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而是变得异常的专业、沉稳。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她轻声说。

她用剪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剪开方俊那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袖子。每剪一下，都像是剪在方俊的心上。他咬着牙，没有吭声。

当凝固的血痂被撕开，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时，一股剧痛，终于让方俊那麻木的神经，恢复了知觉。他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杨岚的动作，更轻了。

她用镊子，夹着沾满消毒水的棉球，一点一点地，清理着伤口里的沙石和污垢。那冰凉又刺痛的感觉，让方俊的身体，微微颤抖。

“很疼吗？”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心疼。

方俊摇了摇头。

这点皮肉之痛，跟他心里的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杨岚没有再说话。她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处理着伤口。她的短发，从耳边垂落下来，几乎要碰到方俊的手背。方俊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汗水的、很好闻的味道。

他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专注的脸庞，看着她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和他那空洞的、充满着死亡和废墟的内心世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比。

她，代表着生命，代表着温暖，代表着……希望。

伤口，很快就清理干净了。杨岚拿出针线，准备给他缝合。

“别动，可能会留疤。”她说。

“没事。”方俊的声音，依旧沙哑。

缝合的过程，比清理时更疼。但方俊，始终没有再发出一声呻吟。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正为他疗伤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他心里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被悄悄地挪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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