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 第239章 缺口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耳膜深处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气以及尘土特有的呛人味道。武昌城东，那道被地火硬生生撕开的巨大缺口，如同一个狰狞的伤疤，裸露在晨曦微光之中。断壁残垣间，混杂着破碎的砖石、扭曲的兵器和凝固的暗红。昨夜激战的痕迹，触目惊心。

林慕义踏着尚有余温的瓦砾，在陈忠、金声桓等人的陪同下，亲自巡视这处险些葬送整个城池的险地。他的脚步很慢，目光扫过每一处残破的垛口，每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以及那些被临时征调来的民壮和辅兵们，正用沙袋、门板、乃至从附近拆毁的房屋得来的梁木，疯狂地抢修着临时防御工事。气氛沉重而压抑，只有搬运重物的号子声和工具碰撞的叮当声，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清晨。

“昨夜一战，我军伤亡几何？”林慕义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沉默。

金声桓上前一步，他甲胄上的血污已经凝固成深褐色，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的坚定。“回帅爷，缺口处预备队及增援各部，阵亡七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三百余，轻伤尚可再战者……近乎全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若非炮火及时支援，民壮抢修及时，末将……恐已见不到帅爷。”

林慕义默然，拍了拍金声桓的肩膀。这个动作很轻，却让金声桓这等悍将眼眶微微发热。他知道，昨夜他和他麾下这些主要由“外人”组成的部队，用血肉之躯顶住了满洲精锐最疯狂的冲击，这份功绩和忠诚，已经赢得了林慕义核心圈子的初步认可。

“清虏伤亡只会更重。”林慕义的目光投向缺口外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但多铎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这道缺口，在他眼里，就是通往胜利的大门。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猛烈。”

他转向负责工事的参军：“这临时工事，能顶多久？”

参军面露难色：“帅爷，沙袋木石只能抵挡箭矢流弹，若清虏再用重炮轰击，或者再次以精锐甲士强冲，恐怕……支撑不了半日。必须尽快用砖石水泥（注：此时已有类似材料，如糯米灰浆）加固，恢复墙体，但这需要时间，至少十天半月！”

“我们没有十天半月。”林慕义断然道，“多铎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传令下去，匠作营所有泥瓦匠、木匠，全部调集至此，日夜不停，轮班抢修！所需材料，拆！拆附近已被毁坏的民居，拆仓库，拆一切可用的建筑！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一道哪怕简陋、但足够坚固的新墙！”

“这……”参军面露迟疑，“拆毁民宅，恐引物议，动摇民心……”

“城墙若破，玉石俱焚，何谈民心物议？”林慕义语气冷峻，“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告诉百姓，所有损失，战后由官府加倍赔偿！但现在，守住城池，是唯一要紧之事！”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伴随着些许不可避免的怨言和骚动，大量的工匠和材料开始向缺口处汇集。整个武昌城的资源，似乎都在向这个点倾斜。

帅府内，气氛同样凝重。

陈忠忧心忡忡地汇报着另一个坏消息：“帅爷，库存火药，尤其是精炼硝石，已不足支撑大规模炮战三日。若清军持续猛攻缺口，火力压制难以维系。钱广源那边，郑家的硝石……至今没有确切消息。”

王五也补充道：“城内流言愈演愈烈，有说城墙必破的，有说帅爷欲弃城而走的，甚至……有暗中串联，意图不轨者。虽已抓捕几人，但人心浮动，非一日可平。”

内忧外患，如同两道枷锁，紧紧束缚着武昌。

林慕义走到沙盘前，目光死死盯住那道代表缺口的红色标记。他知道，多铎此刻必然也在调兵遣将，准备着下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总攻。这道缺口，不仅考验着城墙的坚固，更考验着整个振明军政权的韧性。

“告诉赵铁柱，火药优先保障缺口处的佛郎机快炮和掷弹兵使用，红衣大炮可酌情减少发射次数。”

“王五，加大对城内可疑人员的监控，必要时可杀一儆百！同时，将金声桓部昨夜力战不退、重创清虏的消息，在军中、在民间大肆宣扬！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缺口还在我们手里，我们能守住！”

“另外，”林慕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给黄得功传令，水师除必要警戒船只外，其余所有战船，做好出击准备！目标，清军设在鲇鱼套的水师辅营和后勤码头！”

陈忠一惊：“帅爷，水师主动出击？这太冒险了！若有不测……”

“不能只守不攻！”林慕义斩钉截铁，“多铎将重心放在陆路缺口，其水师必然松懈。让黄得功去闹一场，焚其粮船，毁其码头，哪怕只是佯动，也能牵制多铎部分精力，打乱他的进攻节奏！告诉他，此战不求全功，但求扰乱敌军，扬我水师之威！”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打破僵局、振奋士气的一步。

就在武昌城内紧锣密鼓地应对缺口危机时，多铎的大营中，同样在进行着最后的部署。

望着沙盘上那个刺眼的缺口，多铎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更加阴沉。昨夜的失败，让他损失了不少宝贵的巴牙喇精锐，却未能达成战略目标。

“王爷，奴才愿领旗内儿郎，再冲一次！必为王爷拿下此缺口！”一员满洲悍将请战。

“不。”多铎缓缓摇头，“林慕义必有防备，强攻损失太大。”

他手指点向缺口两侧的城墙：“明日拂晓，集中所有重炮，给本王轰击缺口两侧的城楼和垛口！压制其炮火和弓弩。同时，派死士潜近，用火箭、火罐，焚烧其抢修工事的物料和人员！”

“另外，掘地道之事，不能停！就在这缺口附近，再给本王挖！本王不信，他林慕义能防住所有方向！”

他的策略变得更具耐心，也更为毒辣，不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要持续放血，耗尽守军最后一丝元气。

夜幕再次降临。武昌城头，尤其是缺口处，火把林立，亮如白昼。民壮和工匠们喊着号子，拼命加固着工事。士兵们抱着兵器，靠在残破的墙垛后，警惕地注视着城外黑暗中可能袭来的危险。疲惫写在每一个人脸上，但一种与城池共存亡的决绝，也在无声地蔓延。

林慕义没有回帅府，他就留在距离缺口不远的一处临时指挥所里。亲卫劝他休息，他只是摆了摆手，目光透过窗棂，落在那片火光通明、人影攒动的废墟上。

这道缺口，是危机，也是试金石。试出了金声桓等新附将领的忠诚与能力，试出了武昌军民的承受极限，也试出了他林慕义在绝境中的抉择。

他拿起笔，在一张信笺上快速写下几行字，交给亲兵：“立刻用鹞鸽发给尚在途中的李定国将军。”（注：此时李定国应已归属南明，可作为潜在援军或牵制力量提及，增加历史感与局势复杂性）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武昌危殆，缺口已现，速击豫南，分虏势。”

他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道摇摇欲坠的工事，或者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郑芝龙。他必须动用一切可能的力量，从外部为武昌解围。

放下笔，林慕义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清冷空气。

缺口，是清军的机会，又何尝不是他林慕义，向天下人展示这尊新鼎能否经得起千锤百炼的舞台？

他走到指挥所外，望着夜空下那道仍在被奋力修补的伤痕，目光沉静如水。

守住它，武昌便能真正成为擎天之柱。

守不住，万事皆休。

长夜漫漫，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