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凰纪 第148章 虚无之海

穿过世界壁垒的感觉，并非撕裂般的痛苦，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剥离”。

仿佛有一层温暖而熟悉的外衣被强行剥去，暴露在一种绝对陌生、充满敌意的环境中。光线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色彩被剥离，只剩下一种混沌的、不断变幻的灰暗。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没有时间流逝的明确参照，只有无尽的、仿佛由凝固的寂静和流动的虚无混合而成的“空间”。

这里，便是归墟之源，世界与虚空的交界，也被远征军称之为——虚无之海。

云昭周身笼罩着三核之力融合形成的淡淡光晕，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的灯塔，为身后的百人队伍指引着方向，也艰难地抵御着无处不在的侵蚀。

“稳住心神！紧守自身存在！”云昭的声音通过神念传递到每一位远征军成员的意识中，在这无法传播声音的领域，神念是唯一的交流方式。“这里的法则与我们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它会混淆你的感知，侵蚀你的记忆，消磨你的意志！”

他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

几乎在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一些修为稍逊的成员便出现了不适。一名烈风族的战士突然发出无声的嘶吼，他感觉自己赖以飞翔的羽翼正在变得透明、消散。一位木灵族的使者惊恐地发现，自己对生命的感知在迅速模糊，周围只有一片死寂。甚至一位佛国高僧，其周身原本璀璨的佛光也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这并非物理攻击，而是更可怕的、针对“存在概念”的否定。

“我……我是谁？”一名人族散修眼神开始涣散，喃喃自语，他脑海中关于亲人、关于宗门、关于自己修炼岁月的记忆，正在如同沙堡般被无形的浪潮冲刷、抹平。

“坚守你的道！回想你最珍视的东西！”敖洄的龙吟神念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龙族特有的、霸道的生命力，强行稳定着周围一小片区域。她显出了部分龙族本体，庞大的龙躯在灰暗中闪烁着金芒，以强悍无匹的肉身和意志，对抗着虚无的同化。

慧觉大师盘膝虚坐，口中无声诵念经文，一个个金色的梵文自他体内飞出，连接成一道光环，将十八位罗汉笼罩其中。梵文蕴含着坚定的信仰与对“存在”的肯定，暂时抵御住了侵蚀，但大师的额头也已见汗，显然消耗巨大。

云昭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作为灯塔，他吸引了绝大部分虚无意志的关注。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再次在他心底响起，比在世界之内时清晰了无数倍，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试图刺穿他的意志防线。

“归来吧……融入永恒的空寂……挣扎毫无意义……”

“你所守护的，终将湮灭……你所爱的，终将遗忘……一切有序，终归无序……”

“放弃吧……成为‘无’的一部分……”

伴随着低语，各种幻象纷至沓来。他看见凌清瑶在初曦城中黯然神伤，最终灯枯油尽；看见北荒草原化为绝对的荒漠，所有熟悉的痕迹消失；看见天山崩塌，瑶池干涸；看见敖洄龙鳞剥落，慧觉大师佛光湮灭……所有他珍视、他守护的一切，都在他眼前上演着毁灭与终结。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虚无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暖意。那是“人灵”的力量，它太弱小了，在这片虚无之海中如同萤火，但它连接着身后的世界，连接着初曦城的万家灯火，连接着凌清瑶坚定的守望，连接着亿万生灵对未来的期盼。

“……我会等你。”

“……愿你我，都能守护自己生命中的那束光。”

草原的风，天山的雪，初曦城的灯火，凌清瑶含泪却坚强的眼眸……一幕幕属于“云昭”的记忆，属于“存在”的印记，如同坚固的礁石，抵挡着虚无浪潮的冲刷。

他眼中重新焕发出神采，周身的守护光晕猛然炽盛了几分，将试图靠近的几名状态不稳的战友拉回。

“跟紧我！我们距离目标不远了！”云昭的神念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意志的源头，就在这片虚无之海的深处，那波动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心悸。

远征军在他的带领下，如同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需要消耗巨大的心神与力量。不断有成员因为意志崩溃或力量耗尽而倒下，他们的身体并未坠落，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虚无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这种无声的减员，比惨烈的厮杀更令人压抑。

百人队伍，在行进不到三分之一预定路程时，已折损近二十人。剩下的八十余人，也个个面色凝重，气息不稳，全靠一股不屈的信念在支撑。

突然，前方的灰暗剧烈地翻涌起来，仿佛煮开的沥青。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吸扯力和精神侵蚀轰然降临！

“小心！是它的主动攻击！”云昭厉声预警，三核之力全力爆发，星陨之光化作屏障，地魄之力稳定空间，“人灵”暖意如同涓流，滋养着同伴们濒临枯竭的意志。

然而，这次的攻击远超之前。

数名巫族大祭司联手布下的祖灵守护结界，如同玻璃般寸寸碎裂。

两名龙王长老发出痛苦的龙吟，他们的龙魂仿佛要被强行抽出体外。

佛国的金色光环剧烈扭曲，一位罗汉闷哼一声，金身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整个远征军阵营，摇摇欲坠。

云昭承受着最大的冲击，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撕裂，三核之力在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失控。他看到敖洄的龙鳞在失去光泽，看到慧觉大师嘴角溢出的金色血液，看到一位位战友眼中开始弥漫出与他之前类似的虚无与绝望。

就在这最危机的关头——

那缕一直微弱闪烁的“人灵”暖意，仿佛受到了某种遥远而磅礴的呼唤，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无比纯净的信念之光，如同跨越了无尽虚空的星火，从世界壁垒的方向渗透而来，汇入云昭体内，汇入那缕“人灵”之中。

那是来自初曦城，来自联邦万族，来自所有感知到这场终极之战、并心怀祈愿的生灵，最纯粹、最集中的信念之力！

虽然每一道都微弱如尘，但亿万万道汇聚在一起，竟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温暖而坚韧的洪流！

云昭精神大振，他长啸一声（尽管在这片空间没有声音），将这股汇聚而来的信念之力与自身三核之力融合，化作一道更加凝实、更加璀璨的光柱，悍然撞向前方翻涌的虚无！

“我们，代表‘存在’而来！”

“此路，不通！”

光柱与虚无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法则层面的剧烈摩擦与湮灭。灰暗被强行驱散了一片，显露出后方更加深邃、中心处有一个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和意念的“奇点”——那便是虚空意志在此处的显化核心！

通道，被强行打开了片刻！

代价是，云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而那汇聚而来的信念洪流也明显黯淡了下去。

“就是现在！冲过去！”敖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龙尾一摆，率先冲向那被短暂照亮的通道。

幸存下来的远征军成员，爆发出最后的勇气与力量，紧随其后。

当他们终于冲破那片最强的侵蚀区域，抵达一个相对（仅仅是相对）稳定的、能够隐约看到那“虚无奇点”的虚空浮岛时，原本的百人远征军，只剩下不足六十人。

而且，人人带伤，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们回首望去，来路已被重新合拢的灰暗吞噬，那二十余位同伴，已彻底归于虚无。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休整。

因为前方，那冰冷的、绝对的“无”，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最终的碰撞，即将在这世界之外的荒芜之地，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