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凰纪 第10章 凤凰初啼

寒冷是云昭意识回归时的唯一感觉。冰河的冷水浸透皮袄，紧紧包裹着他的皮肤，贪婪地汲取着云昭所剩无几的体温。

云昭趴在重新冻结的冰面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浓白的雾气，四肢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

他的指尖和脚趾早已失去知觉，只有一种麻木的、深彻骨髓的痛。

还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

那个仙使……她明明可以轻易杀死云昭。就像踩死一只虫子。

她的剑甚至没有出鞘，只是轻轻一划，便分开了整条河流。

那种力量，让他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像个拙劣的笑话。

可云昭停下了。

为什么？

怜悯？不，

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那是一种比冰雪更纯粹的……空无。

陷阱？或许。猫捉老鼠的游戏。在云昭燃起希望时再给予致命一击。

云昭试图动一动手指，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和更深的麻木。冻伤在加剧。

他知道，如果再这样躺下去，不需要仙使动手，很快就会变成这冰原上又一具僵硬的尸体。

不行。

不能死。

巫祭的血，赤炎族人被钉在冰壁上的身影，阿湘哼唱的旋律，

阿木递过来的烤羊腿……无数画面在云昭冻结的脑海中冲撞。

“活下去……”

“替我们……活下去！”

那些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云昭的麻木，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也带来了……力量。

一股微弱的热流，从云昭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深处，艰难地泵出。

那不是冰魄的力量，也不是羽纹的光芒，而是更本源的东西——云昭的意志。

云昭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唾沫，用肘部支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云昭全部的力气。

云昭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紫、布满细微裂口的手。

这双手，曾经抚摸过温顺的羊羔，曾经接过阿湘递来的靴子，曾经紧握巫祭留下的木杖。

现在，它们几乎废了。

云昭咬紧牙关，云昭的牙龈因用力而渗出血丝，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始向前爬。

像一条濒死的蠕虫，在光滑的冰面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痕。

每移动一寸，云昭的肌肉都在尖叫，骨头都在哀嚎。冰面的寒气透过云昭湿透的衣物，更深入地侵蚀着云昭。

云昭不能停。

对岸的针叶林看起来那么遥远。黑黢黢的，像巨兽张开的嘴。

但云昭必须过去。穿过那里，才能继续向西，才能靠近地图上那条虚无缥缈的古道。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寒冷和云昭重复的爬行动作。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黑暗从云昭的视野边缘蔓延开来。

云昭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风声，还有……某种细微的、翅膀扑棱的声音。

是幻觉吗？

还是瑶池新的追踪手段？

无力去分辨。

就在云昭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云昭怀中的冰魄，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

像心脏的一次微弱搏动。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却更加精纯的寒意，

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流入几乎冻结的经脉。

这股力量没有带来刺痛，反而像是最细腻的冰纱，抚慰着云昭那些被撕裂的伤处，驱散着深入云昭骨髓的麻痹感。

手臂上黯淡的羽纹，再次亮起。

这一次，光芒不再暴烈，不再混乱。它稳定而内敛，如同月夜下的冰川，流淌着静谧而强大的力量。

光芒所过之处，云昭冻得发紫的皮肤渐渐恢复血色，那些细小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云昭停了下来，伏在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云昭体内正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昭能“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

而是一种内视的能力。

云昭“看”到自己体内，那些原本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经脉，正被冰蓝色的流光重新充盈、拓宽。

骨骼表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晶，变得更加坚韧。

丹田深处，一个微小的、旋转着的冰蓝色气旋正在形成，

如同风暴的眼，缓慢而坚定地吸收着怀中冰魄传递来的力量，

再将其转化为属于云昭自己的、如臂指使的寒冰灵力。

传承。

这才是冰魄真正的力量。不是借予，而是唤醒，是引导，是将沉睡在云昭血脉深处的潜能，一点点激发出来。

一段破碎的、陌生的信息流，伴随着力量的觉醒，涌入云昭的脑海。

不是语言，更像是本能的印记。

【冰心诀】：凝心静神，外感冰魄，内照己身。

【凝冰术】：引气化形，聚水成冰。

【踏雪无痕】：气贯足底，身轻如羽。

粗浅，残缺，却是一条清晰的路径。如何运转力量，如何施展法术，如何在这绝境中，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云昭闭上眼睛，云昭遵循着

【冰心诀】的法门，引导着体内新生的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刺骨的寒冷仿佛不再难以忍受，反而成了滋养云昭力量的源泉。

湿透的衣物表面开始凝结出细密的冰晶，然后簌簌脱落，连同水分一起被剥离。

身体的麻木和剧痛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却充满生机的力量感。

云昭重新睁开眼。

冰蓝色的光芒在云昭眼底一闪而逝。

世界在云昭眼中变得不同了。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稀薄灵气，能感知到脚下冰层的确切厚度，

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风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那个仙使的清冷气息。她确实离开了，没有埋伏。

云昭缓缓站起身。

动作不再踉跄，稳定而有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恢复了正常颜色，甚至更加莹润。握紧拳头，能感受到肌肉下涌动的力量。

云昭抬起右手，意念微动。

一缕冰蓝色的灵力从云昭指尖逸出，如同活物般缠绕飞舞。云昭对着身旁一块凸起的冰块轻轻一点。

咔嚓。

冰块内部瞬间布满裂纹，然后碎成一堆均匀的冰砾。

【凝冰术】。不，这只是最粗浅的灵力外放。

但这感觉……

如此美妙。

如此……强大。

云昭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逃亡、在绝对力量面前瑟瑟发抖的牧羊少年。

体内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发出了第一声模糊的啼鸣。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云昭的肺腑，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云昭望向对岸的针叶林，目光穿透风雪，变得锐利而坚定。

瑶池。仙使。赤炎。

雪凰。真相。

一个个词语在云昭心中翻滚，沉淀。

云昭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在等待云昭。不知道那个放过云昭的仙使有何目的。不知道所谓的“先祖遗藏”能否找到。

但云昭知道，从这一刻起，云昭不再是猎物。

至少，不完全是。

云昭迈开脚步。7

这一次，没有沉重，没有蹒跚。

【踏雪无痕】的法门自然运转，灵力流转至云昭的足底。云昭的身体变得轻盈，云昭的每一步落在积雪上，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云昭的速度却快得惊人。

如同一只真正的雪凰雏鸟，抖落了覆羽上的冰霜，展开稚嫩的翅膀，冲向那片未知的、黑暗的森林，冲向命运为云昭铺设的、布满荆棘与迷雾的前路。

风雪依旧。

但冰河之上，已不见云昭爬行的痕迹。

只有一道淡淡的、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影子，倏忽间掠过宽阔的冰面，没入对岸的林中。

寂静重新笼罩冰河。

唯有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呜咽般的低啸，仿佛在吟唱着一首古老的、关于觉醒与征途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