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的星辰民间小故事 第309章 王迷糊和会指路的石碾子

王迷糊这名字，是打小就定下的。

他六岁那年，跟着爹娘去走亲戚，半道上追蝴蝶，把自己追进了邻村的猪圈，抱着老母猪的脖子喊“娘”；十岁去放牛，把牛赶到别人的麦地里，自己躺在田埂上睡大觉，醒来还纳闷“咋满地麦子都低着头”。村里人都说：“这娃怕不是生下来时，脑袋先撞了石头。”

他成家后，在村西头开了个小杂货铺，日子过得马马虎虎。就是有一样，认路的本事比三岁娃娃还不如。从铺子里到家里，不过半里地，他能绕到村东头的磨坊去；去镇上进货，明明走了二十年的路，照样能在岔路口站半个时辰，对着两块长得差不多的石头犯愁。

杂货铺门口有个老石碾子，打他记事起就在那儿。碾盘裂了好几道缝，碾砣上的青苔长了又枯，枯了又长，活像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王迷糊平时总爱在碾子上搁个板凳，歇脚时就坐上面抽烟袋。

这天傍晚，他去邻村收账，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往回走。天擦黑时，走到一片乱坟岗，平时熟路的小道突然没了踪影，四周都是半人高的野草，风吹过“呜呜”响，像是有人哭。

王迷糊慌了，掏出火折子点着，火苗子在风里抖得像筛糠。他东一头西一头地撞，脚底下不知踢到了多少碎骨头，吓得后脖颈子直冒冷汗。钱袋在怀里硌得慌，他这时倒想起媳妇的话：“收了账早点回，别瞎转悠。”

正急得要哭，忽听身后“咕噜噜”响。他猛地回头，火折子照着个圆滚滚的东西——竟是他家门口的石碾子！碾砣正慢悠悠地转着，碾盘上的裂缝在火光下像眯着眼笑。

“你咋在这儿？”王迷糊舌头都打结了。石碾子没理他，碾砣往左边转了转，发出“咔啦”一声轻响。他愣了愣，试探着往左边走了几步，果然瞅见一条被草遮了的小道。

他回头看，石碾子还在原地，碾砣又往右边偏了偏。王迷糊心里一动，顺着碾子指的方向走，没多会儿就出了乱坟岗，远远望见村里的灯火了。等他再回头，石碾子早没影了，像是从没出现过。

这事他跟媳妇说，媳妇拧着他的耳朵笑：“你怕不是撞了鬼，还石碾子指路？我看你是想找借口喝酒。”

可打那以后，石碾子真成了王迷糊的“活路标”。

有回他去县城进鞭炮，腊月天里下着雪，路滑得像抹了油。走到离县城还有二里地的岔路口，他又犯了迷糊——左边是去县城的大道，右边是去山神庙的小路，可雪把路牌盖得严严实实，两条路长得一模一样。

他正蹲在雪地里犯愁，听见身后“咕噜”一声。扭头一看，石碾子竟从雪堆里冒了出来，碾盘上还沾着雪沫子。碾砣“咚”地撞了撞左边的碾盘沿，王迷糊赶紧往左边走，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县城的城门楼子了。

等他办完事出来，雪下得更大了。他瞅见石碾子还在岔路口，碾砣却指向右边。他纳闷地往右边走，没走多远，就见几个扛着锄头的人在铲雪——原来左边的大道上，有棵老树被雪压断了，横在路中间堵得死死的。

“这碾子成精了？”王迷糊摸着后脑勺笑。

村里的刘瞎子要去镇上看郎中，儿女不在家，王迷糊自告奋勇带路。走到往常迷路的河滩地，刘瞎子听见“咕噜噜”的声音，问：“啥东西响？”

“俺们村的石碾子。”王迷糊指着不远处的碾子，碾砣正朝着过河的小桥转。他扶着刘瞎子往前走，果然顺利过了河。刘瞎子摸着碾盘，啧啧称奇：“这石头咋热乎乎的？像是有心跳。”

石碾子指路的事传开，村里的小孩总爱围着碾子转，有的趴在碾盘上听动静，有的拿小石子敲碾砣，可石碾子总像块普通石头，只有王迷糊在跟前时，才会“咕噜”响几声。

有年夏天发大水，村东头的河堤裂了道口子，水“哗哗”地往村里灌。村长领着人往河堤上运沙袋，可缺口越来越大，急得众人直跺脚。王迷糊也跟着搬沙袋，跑到河堤上一看，石碾子竟自己滚到了缺口旁，碾盘死死地卡在裂口处，水流顿时慢了不少。

“快！往碾子旁边填沙袋！”村长喊着，大家七手八脚地忙活，总算把缺口堵上了。等水退了，众人去挪石碾子，却发现它像长在了泥里，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王迷糊蹲在碾子旁，摸着上面的青苔说：“你就在这儿歇着吧，护着咱村。”石碾子“咔啦”响了一声，像是应了。

后来，村里在石碾子旁边盖了座小亭子，怕它被雨淋着。王迷糊每天都去擦碾盘上的灰，有时还拎壶酒，倒在碾盘的裂缝里，说：“老伙计，喝点儿。”

有回他的小孙子问：“爷爷，这碾子真能指路吗？”王迷糊往碾子上一坐，烟袋锅子在碾盘上磕了磕：“它不光指路，还知道人心。你心里亮堂，它就给你指明路；你心里迷糊，它就帮你醒醒神。”

小孙子似懂非懂，趴在碾子上听，果然听见“咕噜”一声轻响，像是谁在里头笑。风从河提那边吹过来，带着水的潮气，石碾子上的青苔，又绿得发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