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是佛还是魔 第90章 牢笼之外2

那声音明明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缓缓转过身，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虚影，只有他，是唯一的真实，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声不响离开，”他开口，一步步向我走来，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么？”

我吃痛，忍不住蹙眉。他看到我微蹙的眉头时，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扣着我手腕的力道，也随之松了些许。

“哼！”被他这样当街抓住，我心里的那点愧疚瞬间被恼怒取代，“我不能出来玩一下?”

我索性豁出去了，转头对着花溪和魅姬大声抱怨：“花溪，魅姬，你们说说，天天被他关在房里，要不然就天天在他身边，好玩的地方都多久没有去玩过了。是吧！”

空妄的脸色愈发难看，听到我的抱怨，他眼中的怒火与心疼交织，他扣着我的手腕又稍稍放松了力道，却依旧没有放开。他想起了昨夜察觉到的那丝诡异气息，那份深入骨髓的担忧终究是压过了怒火。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他的语气依旧强硬，“跟我回去，下次要出来，我陪你。”

“我身边还能不能有朋友了？”我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将花溪和魅姬拉到我身前，像是在宣示主权。

“朋友自然可以有。”空妄的目光扫过花溪和魅姬，那眼神带着审视与警告。

他再次看向我，声音放软了，那高高在上的神只姿态悄然崩塌，带上了一丝乞求，“但夫人，你身怀六甲，我无法忍受你离开我的视线。跟我回去，好吗？”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她们两个是我的护法，两大护法。”我定了定神，指着花溪和魅姬，试图讲道理，“我们三个女孩子逛街，你跟着干什么？”

“女孩子逛街……”空妄重复着我的话，似乎在理解这个他从未接触过的词汇。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些许，却还是无法完全放下担忧。他沉默片刻，竟然后退了一步，提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方案。

他扣着我的手腕改为轻轻牵住我的手，指腹在我手背上不安地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我，又像是在安抚他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那让我派些弟子暗中保护你，可好？”见我没说话，他又立刻改口，“或者，我站在远处，不打扰你们，只要能让我看见你便好。”

我看着他近乎乞求的眼神，充满了脆弱与无措。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这么被他轻轻戳了一下。

罢了罢了，我还能真把他怎么样呢？我终是心软，长长地叹了口气：“行了，一起逛吧！”

“嗯！”他微微颌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不动声色地朝我身边又靠近了半步，那距离恰到好处，不显得过分亲昵。“那夫人继续逛，我…….跟着。”

他的目光如影随形，牢牢锁定在我的身上，偶尔如利剑出鞘般扫过周遭拥挤的人群，警惕着任何一丝一毫可能的危险。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可依旧让擦身而过的凡人下意识地避让开来，在我们周围形成了一圈无形的真空地带。

花溪和魅姬跟在我身后，原本叽叽喳喳的雀跃早已消失不见，两人噤若寒蝉，连走路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尊大佛在身边，什么游玩的兴致都被冲淡了七分。

“你们两个还有什么想买的吗？”我回头问她们，见她跟们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便也失了继续闲逛的兴致，“没有的话，我们去吃东西吧！”

一听到“吃东西”，空妄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我的面前：“夫人，我知道前方有一家素斋馆，食材新鲜，味道也不错，不如就去那里如何?”

又是素斋。我几乎能想象出那清汤寡水、淡出鸟来的菜色。自从有孕以来，他便将我的饮食看得比天还重，日日都是些温补清淡的药膳素食，美其名曰对我和孩子好。

“不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天天素斋，素斋。我的嘴里都快淡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

“那…….”他微微蹙眉，拒绝我，他舍不得；可放任我，他又满心忧虑。最终，那点挣扎还是被不忍所取代：“那夫人想吃什么？但…..不可太过油腻或辛辣。”

他眼中的无奈与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却又在话尾暗藏着一丝最后的坚持。

我偏不如他的意，故意将脸一板，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能随着自己的口味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看到他的身形微微一僵，那眼眸里，瞬间泛起了细密的、疼痛的涟漪。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那双清冷眼眸的眼尾，竟透出了一丝极浅的红，却又被他强撑着那副淡然的表象死死压住。

他指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袖口，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夫人，我只是担心你和孩子…….”他低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恳求我的理解，“罢了，依夫人便是。”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底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意，竟也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软。我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仰头看他。

我的笑容仿佛是化解他所有坚持的灵药，他眼底残存的暗火瞬间化作了绕指柔情。

“夫人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你开心……”他低头凝视着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但若是吃坏了肚子，我会心疼。”

“知道了，”我心满意足地晃了晃他的手臂，“我们去醉仙楼怎么样?”

“醉仙楼……....”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凡间最有名的酒楼，以醇酒与荤食闻名，光是听名字，便知与他信奉的“清淡”二字背道而驰。

可对上我满是期待的目光，他所有的顾虑最终都化作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好，依夫人。”他应允下来，心中却已暗自决定，等会儿定要亲自点几样温和的菜品，再悄悄用灵力探查一番，嘱咐厨房务必少油少盐。

“为什么要我吃那些清淡的呢？有营养的也行啊！”我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垂下眼眸，避开我的视线。“我只是.……”他似乎在斟酌用词，“饮食上习惯清淡。且我担心太过油腻辛辣，会让你肠胃不适，毕竟……你现在与平常不同。”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重若千钧，带着沉甸甸的关切。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我都快营养不良了，自从有孩子以后。”

“营养不良？”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素来平静的心湖里炸开了滔天巨浪。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错愕与慌乱。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怎会.…....是我疏忽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可声音依旧不稳，“那今日在醉仙楼，夫人想吃什么肉食，都点上。”

他几乎是立刻就妥协了，甚至带着一丝急切，仿佛慢一秒都是对我的亏欠。但他还是没忘最后的底线，用商量的语气补充道：“但……不可饮酒，可好?”

“不喝酒，”我干脆利落地答应，然后拉着他便往醉仙楼走，“招牌菜都上就是了。”

“好，都依夫人。”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任由我将他拉进那人声鼎沸、酒肉飘香的红尘烟火地。

醉仙楼的小二一见我们，尤其是看到空妄那惊为天人的容貌，顿时愣在了原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直到我轻咳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将我们引至二楼靠窗的雅座。

点完菜后，空妄的目光便始终落在我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自责，有关切，有宠溺，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看得我心头发软。

“夫人…..”他终于开口，“日后若有想吃的，无论什么，都直接告诉我，莫要再……偷偷跑出来。”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些许被我忽略的委屈与后怕的控诉。

“我都多久没出来玩过了。”我小声嘟囔，算是解释。

“是我的错。”他立刻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选择了再一次的退让。“日后…….我会多陪夫人出来走走，不会再将你......关在房里。”

说到那个“关”字时，他的声音微微发涩，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俊美的脸上划过痛苦之色。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的顽劣又冒了头。我朝对面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的花溪和魅姬努了努嘴：“你自己看看，她俩因为你都不敢说话了。你刚没在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聊得好好的。”

空妄一怔，这才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投向噤若寒蝉的花溪和魅姬。

他看着她们那副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模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感是何等的压迫。

“是我……”他开口，声音放柔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几分不自然，显然是不习惯向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妥协，“吓到她们了么？”

“何止是她们，”我轻笑一声，用下巴点了点周围，“你自己再看看周围那些凡人的目光。”

★★★

空妄闻言，缓缓转头扫视四周。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尊被剥去了所有金漆与宝衣，**裸被置于闹市中央供人围观的神像。

周围的目光，那些来自凡人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带着敬畏、好奇、恐惧，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评判，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身上。

酒楼里的喧嚣似乎在离他远去，那些目光却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映在他的感知里。

他看到邻桌的商贾悄声议论，眼神在他光洁的头顶和我的小腹间来回逡巡；他看到跑堂的小二端着菜路过，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看到更远处的一家三口，那孩子指着他，被父母慌忙按下了手，嘴里还被塞进了一块糕点。

他不属于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维持了千年的澄澈心。他修的是出世之道，讲的是四大皆空，可如今，他却一头扎进了这最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滑稽可笑。

“他们肯定是奇怪，凡间和尚是不能娶妻的。一脸吃醋的样子，然后又……”

我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神魂之上。

和尚……娶妻…….吃醋..….

他有一丝被戳破真相的狼狈。

他虽修佛道，却非凡间戒律森严的和尚，可是在这些凡人眼中，他就是。

他想起方才自己看到我与花溪说笑时，心中涌起的那股酸涩与独占欲。

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举动，落在凡人眼中，便成了“和尚吃醋”的怪异景象。

★★★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人间烟火中是多么的突兀。

“和尚……”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心中五味杂陈，“我虽修的是佛道，但并非凡间的和尚。”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自己刚才吃醋的样子被凡人看在眼里，耳尖那抹红晕悄然加深，声音也低了几分，“至于吃醋……..”

他抬起眼眸，直视着我：“我无法克制。”

我故意唉声叹气：“只要跟你在一块，她们谁都不敢说话，唉……”

这句话似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带着一丝连委屈：“那…….夫人是想让我离开吗？”

他的指尖在桌下不自觉地收紧。等待我回答的每一秒，对他而言都像是一场漫长的煎熬，他甚至已经强迫自己做好了接受任何答案的准备，哪怕那个答案会将他凌迟。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模样，我哪里还硬得下心肠。

我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咱就不能亲和一点吗?”

“亲和…”他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词汇。良久，他才微微点头，“我会…....尝试。”

他的目光笨拙地落在花溪和魅姬身上，努力放软眼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你们.…….不必如此拘谨。”

说完，他便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我：这样…….可算亲和？”

我看着他这副努力讨好却又不得其法的样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见我不语，心中顿时一紧，以为自己还是做得不好，声音越来越低，手指在桌下绞紧，向来处事淡然的自己此时竞有些慌乱：“我…...不太习惯。但我会学，夫人莫要不高兴。”

“走吧！去吃东西。”我没再为难他，起身朝楼上走去。

“好！”他暗暗松了口气，起身时下意识想为我引路，动作顿了顿，最终只是轻声道，“夫人请。”

他跟在我身后，路过其他食客时，能清晰地察觉到那些好奇又畏惧的目光。

在上楼的阶梯上，我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他：“等一下，你还是吃素斋吗？”

醉仙楼里酒肉飘香，哪里会有什么正经的素斋。

“我…….”他刚想下意识地回答“是”，话到嘴边却猛然顿住。他想到我方才说“营养不良”，想到我不开心的模样，于是话锋一转，“今日随夫人，吃些荤腥也无妨。”

为了让我信服，他甚至嘴角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努力表现得亲和，却因太过不自然而显得有些怪异。

“醉仙楼应该没有素斋吧？”我明知故问。

“无妨。”他像是真的不在意，但那微微蜷起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适，“修佛道者，不过是借素食以清心，于我而言…….已无需此等形式。”

他抬眸看向醉仙楼内高悬的招牌。

“都娶妻了，还吃素斋，那是你的习惯罢了。”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最后的伪装。

“习惯……”他被我戳破真相，耳尖那抹微红更明显了，“或许吧。”

他跟着我走进雅间，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依旧聚焦过来，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放松自己。

他低声对我补充：“今日便破了这习惯，陪夫人好好吃一顿。只要.…...夫人欢喜。”

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仿佛要上战场般的模样，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我的笑声，他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虽然那笑容仍有些生硬，但眼底的紧张与窘迫却消散了些许。“夫人开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