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暗格 第156章 回家

傍晚时分，林浩特意推掉了一个原本就不太重要的商务晚宴，让陈杰将车开到了父母家楼下。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只是让陈杰在路口等着，自己独自走了上去。

站在熟悉的单元门前，他竟有片刻的恍惚。这门内，曾是他风雨中最温暖的港湾，也曾因他而卷入风暴，一度变得冰冷而压抑。他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母亲李桂花急促的脚步声。门开处，系着围裙的她站在那儿，手上还沾着面粉。看见是他，眼睛倏地亮了，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笑容。

“浩浩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妈正包你最爱吃的三鲜饺子呢！”她侧身让开，语气里的欢快几乎要满溢出来，与几个月前那种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怨气的神态判若两人。

林浩心头一酸，点了点头，弯腰换鞋。客厅里飘散着熟悉的饭菜香，温暖而踏实。

母亲愣愣地看着林浩，随即，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她猛地转过身，用围裙角用力擦了擦眼睛，声音带着哽咽，却又强装镇定：“我、我再炒两个菜……”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厨房，锅碗瓢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却透着轻快节奏的碰撞声。

客厅里，父亲林建国静静坐在沙发上。暮色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身上那件旧夹克空荡荡地挂着，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唯有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在经历风霜后显出一种被洗净的清明。

“爸。”林浩上前扶住他消瘦的肩胛。

父亲嘴唇动了动，想笑，却只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晚饭的气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却又难掩底色的微妙与生疏。李桂花不停地给林建国夹菜，给林浩夹菜，嘴里念叨着这个有营养，那个他以前爱吃。林建国吃得很少，动作也有些迟缓，但很配合，对于妻子的所有安排，都只是点头，低声说“好”。

林浩默默地吃着饺子，味道是记忆中的味道，但咀嚼在嘴里，却品出几分复杂的滋味。

饭后，李桂花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厨房，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守着电视看黄金档的家庭伦理剧，而是借口“累了”，早早地回了卧室，并轻轻关上了房门。她将客厅的空间，完整地留给了这对历经风波后重聚的父子。

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电视屏幕黑着，像一个巨大的沉默方格。只有墙壁上挂钟的秒针，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丈量着这略显凝滞的时间。

林浩给父亲泡了一杯安神的绿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爸，”林浩在他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愧疚，“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

这是他早就想说的话，必须说出来的话。他知道父亲的清白，知道这一切的调查最终会还父亲一个公道，但这场无妄之灾，这几十天身心的煎熬，终究是因他而起，是他将这个一辈子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老人，拖入了本不属于他的险恶漩涡。

林建国没有立刻回应。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此刻更显干瘦的手，捧起温热的茶杯，目光却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仿佛那一片虚无中藏着什么答案。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浩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像母亲最初那样，流露出些许的埋怨。

终于，他缓缓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浩浩，”他叫了一声儿子的小名，目光依旧没有收回，“这段时间，在里面……我想了很多。”

林浩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我怪过你吗？”林建国自问自答，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说没有，是假的。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在机械厂干了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没拿过公家一针一线，临了……却被带去那种地方，问那些我想都想不出来的问题……怕，是真的怕。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想，要不是你……我何至于此？”

他的话语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在林浩的心上。这是最真实的人性，他无法辩解。

“但更多的时候，”林建国话锋一转，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慢慢转过头，那双清明的眼睛看向林浩，眼神里交织着心疼、无奈，还有一丝历经磨难后终于穿透迷雾的理解，“我在想，你走的这条路，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险？”

他微微前倾身体，将茶杯放回茶几，双手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我不怪你。真的。细细想来，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公家，为了云城这片地？古巷底下那些东西，要不是你拼着命去挖出来，以后真出了大事，得害了多少人？那时候，就不是我这点委屈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饱经世事的苍凉：“要怪，就怪这世道……是这世道不太平，是这世道，把你，把很多像你一样的年轻人，逼到了不得不去碰、去闯的地步！你们不去碰，那些脏的臭的就会一直埋在那里，烂在那里，指不定哪天就炸了！”

“爸……”林浩喉头一阵哽咽，鼻腔泛酸。他从未想过，一生谨小慎微、只求安稳度日的父亲，在经历了这样的磨难后，非但没有怨恨，反而说出了如此通透、甚至带着一丝悲愤和洞察的话语。这比任何安慰和原谅，都更让他感动。

“你做的对。”林建国语气陡然坚定起来，他看着儿子，眼神不再是过去的温和甚至有些软弱，而是一种沉淀后的、磐石般的肯定，“咱们老林家，世代清白，做人做事讲个良心。这个清白，不能在我这儿蒙了尘，更不能让你为了我们这两个老骨头，去做违背良心、放弃原则的事！家里……家里你不用担心，我跟你妈，扛得住。”

他伸出手，不是拍肩膀，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了一下林浩的手。那只手粗糙，冰凉，却传递过来一股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一刻，林浩感到胸腔里那股因内外交困而积郁的沉郁之气，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暖流冲开、融化。家庭的温暖、理解与无条件的支持，是他在那条孤勇奋进、破格前行的道路上，最坚实可靠的港湾。

他反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重重的一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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