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暗夜 第11章 总务科的生意经

送出了第一份情报，宋梅生感觉自己像是被抽掉了一根主心骨，连着两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上班、听汇报、训斥手下，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电话和门口，既期待又害怕某种信号的出现。那份关于码头行动的情报，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却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或是引来何种庞然大物。

这种焦灼的状态持续到第三天上午，当他走进总务科大办公室时，被里面一种异样的“繁荣”景象惊得暂时忘却了烦恼。

只见王股长正站在屋子中央，唾沫横飞地对着几个科员指手画脚，他面前摆着一块临时找来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冬装采购竞标流程”和几个供应商的名字，后面还画着些星星和叉叉，活像个蹩脚的算命先生。

“都精神点！宋科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咱们，那是信任！”王股长叉着腰，嗓门洪亮，“看见没有？‘福瑞祥’，报价低，但布料厚度差点意思，给两颗星！‘德昌隆’，老字号，质量硬，但掌柜的有点轴，回扣……咳咳，是‘合作诚意’方面，有待观察，先画个问号！‘兴泰号’，新开的，老板懂规矩，但底子薄，供货能力要打个折扣……”

底下几个科员，有的在认真记录，有的在打哈欠，还有一个年轻点的忍不住嘀咕：“王股长，咱这是买棉袄还是选花魁啊？还画星……”

“你懂个屁！”王股长眼睛一瞪，“这叫……这叫科学管理！是宋科长从国外学来的先进经验！要综合评估，懂不懂？价格、质量、交货期、还有……嗯，那个合作顺畅度！都要考虑！你以为还像以前那样，谁送的钱多就给谁？低级！太低级了！”

宋梅生靠在门框上，听得哭笑不得。他那天开会不过是随口扯了几句现代采购的概念，没想到这王有财活学活用，还搞出个“星级评分制”来了，虽然不伦不类，但这份领悟力和执行力，放在这年月，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咳咳。”宋梅生清了清嗓子，走了进去。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王股长一看是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到极点的笑容，小跑过来：“科长！您来了！我们正在按照您的英明指示，对供应商进行初步筛选和评估！请您检查工作！”

宋梅生背着手，走到小黑板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拿起粉笔，在“兴泰号”后面加了条批注：“可考虑分批次供货，降低风险，考验其应急能力。” 又在那句“合作诚意有待观察”下面划了条线，写上：“派个机灵的去聊聊，摸摸底。”

王股长看得眼睛发亮，竖起大拇指：“高！科长实在是高！这一手分批次供货，既用了他，又不全指望他，还能压价！派人去聊，更是点睛之笔，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宋梅生心里暗笑，这老王拍马屁的功夫也是臻入化境了。他摆摆手，对众人说：“都听着！咱们总务科，以前被人叫啥？冤大头科！后勤仓库！为什么？就是因为干活不动脑子！以后，咱们就得把这份家当当成生意来做！”

他走到窗前，指着外面说道：“局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每天的吃穿用度，车辆油料，枪支维护，哪一样不是钱？这些钱，以前就像沙子一样，从指头缝里漏掉了！以后，不行！”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咱们得学会算账！买东西，要货比三家，要压价，要拿回扣……哦不，是要争取最优惠的合作条件！用东西，要节俭，别他妈灯泡瓦数往大了装，煤块可着劲儿地烧！但该花的钱，比如弟兄们的伙食，冬季取暖，也不能小气，得让弟兄们念咱们的好！”

他这一番话，半是歪理，半是实用主义，却恰好说到了这帮底层小吏的心坎里。以前干后勤，就是个受气包，各方都来占便宜，最后落不下好还挨骂。现在听科长这意思，是要把总务科支棱起来，既能捞实惠，还能有地位？

“科长，您就吩咐吧！咱们该怎么干？”一个老科员忍不住问道。

宋梅生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下达具体指令：“老王，你牵头，成立个……嗯，‘采购评议小组’，你就当组长！成员嘛，老张、小李，还有你，”他指了指刚才那个嘀咕的年轻科员，“你也算一个！”

被点名的几个人表情各异，王股长是得意洋洋，老张小李是跃跃欲试，那年轻科员则是一脸懵。

“你们的任务！”宋梅生敲了敲桌子，“第一，把全局今年还没结算的所有采购合同、供应商名单，全给我捋一遍！以前价格不合理的，找机会重新谈！第二，以后所有超过……五十块银元的采购，必须至少有三家报价，由你们小组评议后，拿出初步意见，再报给我定夺！第三，建立仓库物资台账，进去多少，出去多少，谁领的，干什么用，都得给我记清楚了！月底盘库，对不上数，我就找你们几个算账！”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几个人都傻眼了。这规矩一定，以后想从中揩点油水，难度大增，但反过来看，如果真按科长说的办，总务科的权力可是实打实地变大了，而且流程“规范”了，似乎也更安全了？

“都听明白了没有？”宋梅生喝道。

“明白了！”几人连忙应声。

“光明白不行！得有效益！”宋梅生画下最后的大饼，“干得好，年底科里自有份子钱分！谁要是还按老黄历办事，或是敢中饱私囊坏了规矩……”他冷笑一声，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打发了这群手下，办公室里清静下来。王股长凑过来，小声问：“科长，您这一套……真是国外学来的？”他总觉得有点玄乎。

宋梅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上次码头行动的后勤方案，赵局长和特务科那边看了怎么说？”

“哦，正要跟您汇报呢！”王股长连忙说，“赵局长那边没话说，直夸咱们想得周到。特务科的高科长倒是问了句，为什么把三号码头那边的人手配得那么少，我说那边仓库大多空着或者堆的杂货，重点是查活跃码头区，他也就没说啥了。”

宋梅生心里稍稍一松，看来自己的小手脚没引起太大怀疑。“嗯，那就好。对了，咱们科里是不是有笔额外的招待费额度？快年底了，该走动走动了，你去置办点像样的烟酒、点心，给赵局长、张副局长，还有……特务科的高科长，都送一份去，就说年底辛苦了，一点心意。”

“明白！科长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去办！”王股长心领神会，这是要堵嘴和拉关系，立刻屁颠屁颠地去准备了。

宋梅生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套“科学管理”的生意经，不过是他在这个特殊位置上的一种生存策略和掩护。既要显得自己能干，为日本人“高效”服务，又要利用规则悄悄为自己（和组织）谋取空间和资源。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如同走钢丝。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惦记的，却是那份已经送出的情报，以及那个代号“老木”的联络人。这场生意，真正的赌注，远比金钱要大得多。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继续扮演好“宋科长”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