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243章 枯荣寺暗面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日午后，天色便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京城，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沈清弦如常处理了玲珑阁的各项事务，又与宋怀瑾确认了几个杭州分号的细节，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贴身伺候的锦书，在为她更衣时，才察觉到她比平日更沉默几分，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里，蕴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审慎。

她没有盛装打扮，只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绫缎裙衫，外罩一件青灰色暗纹斗篷，发髻上簪着一支普通的白玉簪，浑身上下再无半点饰物。这身打扮既不失礼数，更便于行动，也符合前往一座荒僻寺庙的低调。

酉时初，沈清弦登上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帷马车，由车夫老赵驾驭，不紧不慢地向城南驶去。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后，在几条僻静的巷弄间看似随意地绕了绕，方才径直朝着枯荣寺的方向而去。

枯荣寺坐落于城南一处荒废的山坳里，早已断了香火多年。残破的寺墙爬满了枯藤，山门歪斜，露出里面荒草丛生的院落和那座主体尚存、却已窗棂破败的大雄宝殿。在如此阴沉的暮色下，更显得鬼气森森。

马车在距离寺庙尚有百丈之遥的一处小林边停下。沈清弦下了车，对老赵低声吩咐了一句：“在此等候，若过一个时辰我尚未出来，你便依计行事。”

老赵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将马车赶到树影深处隐匿起来。

沈清弦独自一人，沿着残破的石阶，一步步走向那座沉寂的寺庙。风吹过荒草和破败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四周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她拢了拢斗篷，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环境——韩管事安排的人和王香主的人，想必早已按照计划，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附近的制高点和隐蔽处了。

她踏入山门，穿过及膝的荒草，走到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下站定。殿内昏暗，只能借着从破洞屋顶透下的微弱天光，隐约看到布满蛛网的佛像轮廓。

“小女子沈清弦，应约而来。”她清冷的声音在空寂的院落里响起，打破了死寂。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殿内一根粗大的柱子后转出。来人同样穿着一身灰衣，几乎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他身形不高，体态寻常，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

“沈东家果然守信。”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任何情绪，“请随我来。”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转身向殿后走去。沈清弦心中警惕提到最高，但脚步并未迟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上。她注意到此人步履极轻，落地无声，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

穿过大雄宝殿，后面是一处更为荒败的僧舍区。那人引着沈清弦走到最里面一间看似即将坍塌的禅房前，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房内竟比外面看起来要整洁许多，中央摆着一张破旧木桌，桌上放着一盏点燃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桌旁，坐着一个人。

此人同样穿着灰色布衣，未蒙面，看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海便再难寻见的样貌。唯有一双眼睛，深沉如古井，看向沈清弦时，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平静与审视。

“沈东家，请坐。”他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

沈清弦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阁下费尽周折，邀我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那灰衣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粗陶茶壶，倒了两杯清水，将其中一杯推到沈清弦面前。“山野陋室，只有清水，沈东家见谅。”

沈清弦没有去动那杯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灰衣人也不在意，自顾自抿了一口清水，方才缓缓道：“沈东家近日，可是在寻一物？”他抬起眼，目光如炬，“一枚……玄铁所铸，刻有‘影’字的令牌？”

沈清弦心中剧震，面上却竭力维持着不动声色。她最隐秘的担忧，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点了出来。她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也是在等待对方透露更多信息。

灰衣人见她如此沉得住气，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那令牌，乃是我‘影’之信物。”

“影？”沈清弦终于开口，重复着这个关键字眼。

“不错。”灰衣人放下水杯，“我们，是‘影’。存在于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游走于权势富贵的阴影之中。我们不做买卖，不问朝政，只做一件事——交易‘信息’，以及，在某些时候，提供‘保障’。”

信息？保障？沈清弦迅速消化着这两个词的含义。一个隐秘的情报组织？还是……杀手组织？或者兼而有之？

“那令牌，为何会出现在我玲珑阁运送香药的镖队之中？”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灰衣人看着她，语气平缓却带着重量：“那并非意外，而是一次……投石问路，也是一次评估。我们关注玲珑阁，关注你，沈东家，已有一段时间。从你巧妙化解贤妃娘娘的刁难，到你在商战中合纵连横，再到你竟能得太后的青眼……你的能力与心性，值得这枚令牌。”

他顿了顿，继续道：“令牌出现，是让你知道我们的存在。而你之后的反应——没有声张，没有报官，只是暗中谨慎调查——这，通过了我们的初步评估。”

沈清弦背后泛起一层寒意。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对方的眼中。所谓的暗中调查，在对方看来恐怕如同透明一般。

“你们想做什么？”沈清弦的声音冷了几分，“或者说，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是得到，是合作。”灰衣人纠正道，“玲珑阁的生意遍布南北，三教九流皆有接触，香药之物更是能出入宫廷府邸，深闺内院……这是绝佳的信息网络。而我们‘影’，拥有处理、甄别这些信息，并将其转化为价值的能力，同时，也能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情报，以及在必要时，为你清除一些……‘麻烦’。”

他话说得含蓄，但沈清弦听懂了。对方是看中了玲珑阁天然的情报搜集潜力，想要将其纳入他们的情报网络，或者说，将她沈清弦发展成他们的一员。

“若我拒绝呢？”沈清弦试探道。

灰衣人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慈悲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透着冰冷的意味：“沈东家是聪明人。知道了‘影’的存在，又岂能轻易脱身？况且，如今京城暗流涌动，太后关注固然是护身符，却也可能是催命符。没有足够的情报和自保之力，玲珑阁如今这棵大树，在真正的风浪面前，恐怕不堪一击。那日漕帮王香主提醒你的‘陌生势力’，其中一部分，便与你之前得罪的人有关，他们……可从未真正放下过恩怨。”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沈清弦的心上。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太多选择。拒绝，可能立刻招致灭顶之灾；同意，则意味着踏入一个更深的漩涡，与一个神秘的影子组织捆绑在一起。

风险与机遇并存。拒绝是明显的死路，而同意……虽然前路莫测，但或许真能如他所说，获得强大的情报支持和保护，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拥有更多破局的资本。

禅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夜风更疾，似乎真的要下雨了。

沈清弦抬起眼，迎上灰衣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合作，可以。但，我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