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232章 春寒料峭

新年的爆竹声犹在耳畔，京城却已迅速从节日的慵懒中苏醒，各衙门户部开印理事，市井商贾开门迎客，仿佛昨日的喧嚣只是一场短暂的梦。然而，弥漫在空气里的，除了尚未散尽的年节余韵，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场独有的紧绷感。

榆林巷宅院的书房内，炭火依旧烧得旺，却似乎驱不散沈清弦眉宇间那一缕凝而不散的寒意。那枚玄铁令牌被她用一方素锦包裹，置于书案抽屉深处，如同一个沉默而危险的谜题。韩管事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明察暗访，却始终未能探知这“影”字令牌的丝毫来历，它仿佛凭空出现，又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种未知，比明确的敌意更让人不安。

与此同时，萧执那边依旧是彻底的沉寂。年节时按惯例该有的王府赏赐未见分文，甚至连一句口信都无。这种反常的冷淡，结合韩管事打探到的关于吏部可能变动、贤妃凤体欠安的传闻，让沈清弦敏锐地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她与萧执之间那根原本就脆弱的线，似乎正随着朝堂风云的变幻，变得愈发岌岌可危。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沈清弦清楚地意识到，必须加快构建属于自身的力量网络。

她首先将目光投向了江南。海氏商行再次来信，言辞热切，称扬州分号的选址已初步确定，位于最繁华的东关街，铺面雅致宽敞，询问总号对装修格局、货品陈列有何指示。同时，海老板也委婉提及，江南官商圈子盘根错节，玲珑阁作为外来者，虽货品精良，但若想真正站稳脚跟，除却曹夫人那条线，或许还需打点一些其他关节。

沈清弦回信，对海老板的效率表示赞赏，授权他全权负责分号装修事宜，务求符合玲珑阁一贯的清雅格调。至于打点关节，她并未直接反对，只强调需把握分寸，以“诚”与“质”为先，不可过分阿谀，堕了玲珑阁的风骨。同时，她随信附上了一批新赶制出的、专供分号开业酬宾的限量香品，并承诺第二批大宗货品已装船发运。

处理完江南事务，她开始更系统地梳理京城的人脉。那本蓝皮簿子被她翻得起了毛边，她不再满足于泛泛之交，而是开始有选择地进行深度维系。对于几位品级不高、却手握实权、且与褚系绝无瓜葛的官员，她通过宋怀瑾，以探讨香道、或是为其家眷定制调理香药为名，加强了往来，所赠之物也更为精心考究，却绝不涉及金银，维持着一种清雅的“君子之交”。

这一日，她正与宋怀瑾商议，是否该为那位素以清廉着称、却偏偏酷爱收藏古墨的吏部陈主事，寻一方合适的古墨作为其寿礼，门房来报，睿亲王府来了人。

来的并非周大人，也不是寻常仆役，而是一位面生的中年内侍，态度不算倨傲，却也绝无热情，只公事公办地传达了一个消息：王爷偶得一批上用的苏合香，念及沈东家擅于调香，特赐予些许，望能物尽其用。

说罢，奉上一个不大的锦盒，便告辞离去，未有片刻停留。

沈清弦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是品质极佳的苏合香，分量不多，却足够珍贵。然而，这“赏赐”的方式与时机，却透着浓浓的疏离与敲打之意。他是在提醒她，他依旧掌握着她需要的资源，也在警告她，莫要因江南小有成绩便忘乎所以。

她默默收起锦盒，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沉了几分。萧执的态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冷淡。

然而，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就在她为萧执的态度与那枚令牌忧心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却因这苏合香而来。

苏合香性温，通窍，乃制作高级合香不可或缺的定香之宝，尤其适用于一些需要气息醇厚绵长的安神香、礼佛香。沈清弦手中这批品质绝佳，她忽然想起母亲手札中曾记载的一则前朝宫廷秘方“雪拥蓝关”，此香需以极品苏合香为骨，佐以沉香、檀香、**等数十味香料，气息庄严肃穆，有凝神静气、启迪智慧之效，传闻乃帝王批阅奏章、处理朝政时所喜用。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她如今与萧执关系微妙，寻常之物已难入其眼，或许……这“雪拥蓝关”香，能成为一个破局的契机？并非为了讨好，而是为了展示价值，一种超越银钱往来、更具文化底蕴与实用价值的“投资”回报。

她立刻行动起来，一头扎进研配司。复原古方并非易事，尤其“雪拥蓝关”方子复杂，对香材炮制、合香时辰要求极高。她带着秋雁、冬青，依据手札残篇，反复试验配比，调整火候，失败了无数次，耗去了大半萧执赐下的苏合香，才终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成功复现出那一缕庄重醇厚、仿佛能安定人心的奇异香气。

香成之日，窗外竟真的飘起了春雪，细碎的雪花落在刚刚萌发新绿的枝头，倒真有几分“雪拥蓝关”的意境。

沈清弦小心地将这来之不易的香品装入一个素雅的黑漆匣中，未附任何信件，只在内匣盖上以蝇头小楷工整抄录了“雪拥蓝关”四字及其古方来历与效用说明，然后让韩管事亲自送至睿亲王府门房，只说是玲珑阁沈氏，依古法试制新香，呈予王爷品鉴。

她没有祈求，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呈上自己的成果。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试探。

送出香品后，沈清弦站在研配司的窗前，望着窗外愈下愈大的春雪，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她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便是等待。等待江南的消息，等待京城的变局，也等待那位心思难测的王爷，对她这番心意的回应。

春寒料峭，前路未卜。但她已学会在寒冷中保持清醒，在未知中寻找方向。这枚投入静湖的石子，能否激起涟漪，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自己必须不断前行，才能在这变幻莫测的时局中，为自己和玲珑阁，挣得一席安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