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76章 尘埃落定（下）

韩副管事带来的消息，如同在沈清弦死水般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过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空茫与无尽的疲惫。大仇得报，夙愿已偿，她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终点，却发现自己早已筋疲力尽，连欢呼的力气都已失去。

驿馆的日子，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中缓缓流淌。无人打扰，也无事可做。她不再需要算计，不再需要提防，不再需要强撑起全部的意志去面对明枪暗箭。这种突如其来的松弛，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常常独坐窗下，一坐便是半日。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树上，思绪却飘得很远。前世陆府的烈火，母亲临终前不甘的泪眼，王夫人癫狂的嘶喊，老夫人在公堂上怨毒的目光，褚文渊伏法的消息……无数画面纷至沓来，最后却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空白。

沈家……终于可以瞑目了。可她呢？沈清弦，这个身份，伴随着沈家的冤屈和陆府的倾塌，似乎也走到了尽头。未来在哪里？她从未想过。复仇是支撑她重活一世的全部意义，如今意义达成，生命仿佛骤然失重。

萧执那句“不日便有旨意”，像悬在空中的丝线，系着她这叶无所依凭的孤舟。那旨意会是什么？是赏赐？是安置？还是……别的什么？她与萧执之间，那始于利用与合作的脆弱联盟，在共同的敌人倒下之后，又将何去何从？

她看不透那个男人。他救她于水火，助她复仇，看似给了她一切，却又始终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种空茫的等待中，又过了三日。黄昏时分，天色将暮未暮，驿馆院内悄然无声。沈清弦正对着一盏孤灯，漫无目的地拨动着灯芯，门外忽然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往日仆役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门外，并未立刻叩响，仿佛门外之人也在迟疑。

沈清弦的心莫名一跳，一种奇异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放下拨灯芯的银簪，缓缓站起身。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门外站着的人，身披一件玄色暗纹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淡色的唇。但沈清弦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萧执。

他竟真的来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暮色沉沉的黄昏，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

萧执抬手，掀开了风帽，露出了那张俊美却带着病态苍白的脸。他的目光落在沈清弦身上，依旧是那般深邃难测，只是今夜，似乎少了几分惯常的慵懒与疏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王爷。”沈清弦敛衽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心中却已是波澜暗涌。

萧执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合上房门，隔绝了外界。他走到桌边，目光扫过那盏孤灯，又回到沈清弦脸上。

“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略带沙哑的磁性。

“托王爷的福，一切安好。”沈清弦垂眸应答。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目的性的交谈，此刻的沉默，竟让沈清弦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褚文渊倒了，陆明轩流放，陆府……也已查抄。”萧执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你的仇，算是报了。”

“是。”沈清弦抬起头，看向他，“多谢王爷……成全。”

萧执看着她，那双凤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沈清弦，你可知，本王最初帮你，并非全然出于……路见不平。”

沈清弦心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民妇知道。王爷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撕开褚文渊和陆明轩伪装的刀。民妇……恰好是那把刀。”

“是，也不是。”萧执走近一步，距离近得沈清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草药气息，“本王确实需要契机扳倒褚党。但选择你，并非仅仅因为你是那把最合适的刀。”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又似乎掺杂了些许别的什么：“更是因为……你是沈清弦。是那个在绝境中不肯低头，在黑暗中也要燃起微光的沈清弦。”

沈清弦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一时竟忘了呼吸。

“本王已向陛下请旨，”萧执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沈家冤案，予以昭雪，追复你父沈文渊官职清誉。陆府典妾沈氏……已随陆府倾覆而不存。”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陆府沈姨娘。你，只是沈清弦。”

沈清弦的瞳孔猛地收缩，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他……他竟然为她请旨，恢复了沈家的清白！而且，他抹去了她“典妾”的身份，让她得以“沈清弦”这个名字，重新立于世间！

这不仅仅是恩情，这几乎是……再造！

“为什么……”她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萧执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因震惊而微颤的眼睫，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因为，”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本王不想只做那个执棋之人。沈清弦，风波已靖，前路可期。你，可愿与本王，同行？”

潜龙已出渊，仇怨尽消散。新的身份，新的人生，就在眼前。而那个将她从深渊拉起，为她劈开前路的男人，正向她伸出手。

沈清弦望着他，望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期待与认真，心中那片空茫的废墟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尘埃，终于落定。而她的答案，已然写在彼此交汇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