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56章 初涉公门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这天清晨，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似也感应到了陆府上空弥漫的凝重气息。沈清弦起身梳洗，拣了一身颜色素净、款式稳重的丁香紫折枝梅花纹襦裙，外罩月白绣缠枝莲纹比甲，发髻绾得一丝不苟，只簪一支素银簪并两朵小小的珍珠珠花，薄施脂粉，既不失掌家娘子的体面，又透出几分符合她“典妾”身份的谨慎与低调。

李妈妈早已候在理事厅外，神色焦灼，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姨娘，车驾已备好，只是……只是老夫人方才传话，让老奴务必陪着姨娘同去。”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老夫人还说，衙门是非之地，言语需得万分谨慎，不知晓的便说不知晓，切莫多言，一切……以府中声誉为重。”

沈清弦心中冷笑，老夫人这是不放心她，特意让李妈妈来盯着呢。也好，有李妈妈在场，反而更能坐实她“不谙外务、唯唯诺诺”的形象。

“有劳妈妈陪同。”她微微颔首，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紧张与依赖，“妾身年轻识浅，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待会儿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妈妈从旁提点。”

李妈妈见她这般姿态，心下稍安，连声应承。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声音沉闷。车厢内，沈清弦闭目养神，实则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脑中反复推演。李妈妈则坐立不安，不时掀帘窥看窗外。

京兆尹衙门位于城西，朱漆大门庄严肃穆，门前石狮怒目而视，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官威。门房验过名帖，一名书吏模样的中年男子引着她们穿过前堂，绕过正衙，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签押房。

房内陈设简单，仅一桌两椅，主位上空着，下手坐着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精干、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官员，想必便是负责此次问话的推官。另有一名书记在一旁准备记录。

那推官见她们进来，并未起身，只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沈清弦身上扫过，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来者可是陆府暂管庶务的沈氏？”

“民妇沈氏，见过大人。”沈清弦依礼福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平稳。李妈妈也跟着行礼，神色局促。

“坐吧。”推官指了指下手的位置，待她们坐下，便开门见山，“今日请二位过来，是为厘清一桩旧案。去岁西山秋狩期间，伏法的江洋大盗‘青面狼’，其巢穴中搜出些许信物，牵扯到贵府一名已故管事赵安，以及一名在押属官周奎。据周奎供称，他与赵安私下倒卖军中旧械，此事，陆府内宅可知情？”

问题直接而尖锐，李妈妈脸色瞬间白了，张口欲言，却被沈清弦轻轻按住手背。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清澈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惶恐：“回大人话，民妇……民妇乃内宅女流，平日只知打理府中些许用度琐事，于外院男仆往来、尤其是此等军械物资，实……实无从得知。”她语气微顿，仿佛努力回想，“赵管事……民妇倒是有些印象，似是负责外院杂务采买，为人看着还算本分，却不想竟做出此等事来……周奎大人，民妇更是未曾见过。”

她将自身撇得干干净净，完全符合一个不管外事的内宅妇人形象。

那推官盯着她，眼神锐利，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沈清弦神色坦荡，只有被官府传唤问话的自然紧张，并无半分心虚。

“哦？是吗？”推官语气不明，“那据本官所知，陆侍郎离京前，府中中馈曾由王夫人执掌，期间可有异常？”

“夫人掌家时，一切皆有定例，民妇当时身份低微，只是听从吩咐，并不知晓全局。”沈清弦再次将问题推开，随即又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夫人后来因需静养，将庶务交予民妇协理时，民妇倒是发现，外院一些采买记录，尤其是涉及些非常用物品，如……如特定颜色的火漆、或是送往西山营地的某些文书用材，账目似乎有些模糊，经手人也多是赵管事这等外院仆役，内宅并不深究其具体用途……”

她看似无意地提到了“特定颜色火漆”和“西山营地文书用材”，这两样都与之前发现的线索（凝彩斋、与外院的隐秘联系）隐隐对应，却又点到即止，并未深言，完全像是核对账目时产生的寻常疑惑。

那推官目光微闪，示意书记记录下来，却未再追问此事，转而问了几个关于陆明轩日常起居、人际往来的无关紧要问题，沈清弦皆以“内宅不便过问外事”为由，谨慎应答。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问话便结束了。那推官似乎并未得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神色间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今日有劳二位，若后续再有疑问，或许还需请二位前来协助。”

“民妇遵命。”沈清弦起身，恭敬行礼，带着依旧心有余悸的李妈妈退出了签押房。

走出京兆尹衙门，重新坐上马车，李妈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出来了！姨娘方才应对得极好，句句在理，让他们抓不到错处！”

沈清弦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也耗尽了心力。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那看似平淡的问答之下，是何等惊心动魄的较量。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无知内妇的角色，却也在不经意间，播下了几颗可能生根发芽的种子。

潜龙在渊，初涉公门，虽未兴风作浪，却已悄然布下疑云。马车驶离衙门，向着陆府方向而去，而她心中明白，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暗涌，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