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49章 权握孤城

陆明轩奉旨外放，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后，留下满地狼藉与死寂。圣命难违，他甚至来不及做太多安排，只在书房闭门半日，与几个心腹属官匆匆交代后，便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低气压，在一队御前侍卫“护送”下，离开了这座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京城府邸。

陆府这艘失去了船长的巨轮，在短暂的剧烈摇晃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不安的平静。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那座如今唯一亮着灯火、处理庶务的理事厅，投向了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沈清弦。

“姨娘，这是外院呈上来的，老爷离京后各门值守以及库房钥匙交接的章程，请您过目。”李妈妈将一份文书恭敬地递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如今府中无主，老夫人病重，王夫人形同废人，这位暂管中馈的沈姨娘，已成了实际上的掌权者。

沈清弦接过文书，并未立刻翻阅，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首垂手侍立的几位内外院管事。他们之中，有神色恭顺的，有眼神闪烁的，亦有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的。

“章程暂且放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老爷奉旨巡按地方，乃朝廷重托，是陆府的荣耀。我等在府中，首要之务，便是要确保府内安稳，让老爷无后顾之忧。”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如今老夫人病体未愈，需绝对静养。夫人亦在调养之中，受不得丝毫惊扰。故而，自今日起，慈安堂与锦瑟院两处，除太医及指定的伺候人员外，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擅入打扰，一切用度饮食，皆由李妈妈统一调配，经我核准后送入。若有违者，无论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这番话，看似是为了老夫人和王夫人的静养，实则是趁机将陆府最重要的两个区域，牢牢掌控在自己与李妈妈手中，隔绝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来自陆明轩或王夫人旧部的干扰与窥探。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齐声应道：“是，谨遵姨娘吩咐。”

初步立威之后，沈清弦并未急于清洗人员，而是以“稳定为先”为由，要求各处管事各司其职，一切暂按旧例，只是将各项事务的最终裁决权，收归己手。她处理庶务的效率极高，条理分明，赏罚有度，几日下来，竟将陆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一些原本存着看笑话心思的积年老仆，也不得不收起几分轻视。

然而，在这表面的平稳之下，沈清弦的动作却并未停歇。她利用核查人事的名义，不动声色地将几个之前因靠近她而被王夫人打压、或是在此次风波中表现出动摇迹象的中低层管事，调任至了一些看似不起眼、却能接触关键信息的位置，比如负责与各府邸礼尚往来的文书登记，或是监管部分库房物资的出入。

同时，她也加强了对府内信息渠道的掌控。所有送往慈安堂和锦瑟院的消息，都必须先经她过目。外院传来的任何信息，也需先报至理事厅。她像一只悄无声息的蜘蛛，迅速而精准地将信息网络的核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一日，她正在翻阅近期的礼单记录，门外传来通报，竟是多日不见的韩副管事求见。

沈清弦心中微动，命人唤他进来。

韩副管事神色比之前镇定了许多，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残余的惊悸。他行礼后，低声道：“姨娘，小人已按吩咐，将……将那物事，安全送达。那边……让小人带句话给姨娘。”

“讲。”

“那边说：‘风物长宜放眼量，静待佳音。’”韩副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

风物长宜放眼量，静待佳音……萧执这是在告诉她，稍安勿躁，他已在布局，让她耐心等待结果。

沈清弦心中稍定，至少，账册已安全送达，萧执也明白了她的处境和意图。

“你做得很好。”她看着韩副管事，“老爷虽已离京，但府中仍需得力之人。外院采买一职，暂且由你兼任，需得谨慎行事，莫要再出纰漏。”

这既是奖赏，也是将他更进一步地绑在自己的船上，同时放在一个可以继续与外界保持联系的位置上。

韩副管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恭敬：“是，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姨娘分忧。”

夜幕降临，沈清弦独自立于水榭苑的窗前。陆府偌大的庭院在夜色中沉寂，唯有她这里还亮着孤灯。执掌大权的滋味，并非快意，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无处不在的危险。她如同一个孤独的守城者，守着一座强敌环伺、内里暗疮遍布的孤城。

陆明轩虽暂离，但其势力根深蒂固，绝不会甘心放手。老夫人和王夫人如同两座沉默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次喷发。而萧执那边的“佳音”，更是遥遥无期，前途未卜。

但她没有退路。从她决定复仇，决定送出那本账册开始，她就只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直到要么将仇敌碾碎，要么自己被这巨大的漩涡吞噬。

潜龙在渊，偶得云梯，暂握权柄。然孤城难守，风雨未歇。她收回望向夜色的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守住这座“孤城”，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佳音”，并在这等待中，积蓄足够的力量，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权握孤城，其路漫漫，其心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