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16章 石火隙光

赵管事的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陆府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府内气氛空前压抑，仆役们行色匆匆，交谈声都刻意压低，生怕惹祸上身。水榭小苑更是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隔绝，连往日殷勤往来的李妈妈，也变得言语谨慎，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清弦深知自己正处于风口浪尖，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她收敛了所有锋芒，每日除了必要的请安和料理庶务，几乎足不出户，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那些看似永无尽头的账册与庶务记录上，姿态恭顺得无可挑剔。

然而，她的内心并未沉寂。赵管事的暴毙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像一剂猛药，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对手的残忍与自身处境的险恶。硬碰硬是死路，明察暗访亦被严防死守，但她不信，一个人在此处经营多年，会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需要找到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极其微小的缝隙。

这日，她再次调阅外院近半年的杂物采买与器具修缮记录。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那些引人注目的“白玉生肌散”或“金丝楠烛火”，而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日常消耗——笔墨纸砚、灯油火烛、扫帚抹布……赵管事既负责部分外院杂务，这些零碎物品的采买记录中，或许就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规律或异常。

她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目光掠过那些重复而单调的物品名称与数量。时间在枯燥的核对中流逝，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一项关于“防水火漆”的采购记录上。

火漆用于信件、箱笼的封缄，以防潮防拆，本是寻常之物。但这项记录的特别之处在于其采购的频率与数量。记录显示，赵管事几乎每隔一旬，便会固定采买一小批特定颜色——靛蓝色的防水火漆，数量不多，仅够封两三封信或一个小匣子之用。供货的铺子也并非府中常用那几家，而是一家位于城南、专营各类胶漆颜料的小店“凝彩斋”。

这频率似乎过于固定了，而且，为何偏偏是靛蓝色？府中公务往来或日常封缄，多用朱红或玄色火漆，靛蓝色极为少见。

一个念头如同石火隙光，瞬间划过沈清弦的脑海。固定频率、特定颜色、非合作商铺……这像不像是某种定期联络的暗号？利用采购火漆这种最不起眼的行为，来维持一条隐秘的通信线路？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没有立刻去深究“凝彩斋”，而是继续不动声色地翻阅其他记录，将这项关于靛蓝色火漆的采购信息，连同日期、数量、经手店铺，牢牢刻印在心底。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沈清弦以核对一批新入库的秋冬布料花色为由，去了趟府中的大库房。库房毗邻外院，管理库房的几个老吏平日里消息最为灵通，却也最懂得明哲保身。

她一边查看着布料样本，一边似是无意地与负责登记的老吏闲聊起来，话题渐渐引向了府中各类用品的采买规矩。

“……说起来，前几日核对账目，见外院采买火漆，竟还分好些颜色，倒是细致。”她语气随意，如同谈论天气，“咱们内院倒是简单，只用朱红便是。”

那老吏见是协理姨娘问话，不敢怠慢，忙赔笑道：“姨娘有所不知，外院往来繁杂，有时为了区分急缓轻重，或是不同主事经手的事务，是会用到不同颜色的火漆做个标记，免得混淆。”

“哦？竟有这般讲究？”沈清弦露出些许好奇之色，“却不知，都用些什么颜色？靛蓝色……也是常用的么？”

老吏想了想，摇头道：“靛蓝色？这个颜色倒是少见得很。老奴在这库房几十年，印象里，府上公务极少用此色。许是……许是赵管事他们那边，有什么特别的私用吧？唉，可惜赵管事他……”老吏说到此处，自知失言，连忙噤声，不敢再往下说。

“特别的私用……”沈清弦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惋惜与后怕，“是啊，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罢了，不提这些了，还是看布料要紧。”

从库房回来，沈清弦的心绪难以平静。老吏无意间的话语，几乎印证了她的猜测。那定期采买的靛蓝色火漆，极大概率就是赵管事用于某种隐秘联络的渠道！

“凝彩斋”……这家位于城南的胶漆铺子，成为了黑暗中浮现的新的光点。它不像济仁堂那般透着诡异与危险，更像是一个被巧妙利用的中转站。采购火漆是正当行为，不易引人怀疑，而固定的频率和特定的颜色，则构成了传递信号或维持联系的基础。

这或许是赵管事死后，唯一未被立刻斩断的、极其微弱的线索。对手清理了赵管事这个人，却未必能立刻察觉到这条隐藏在无数日常采买记录中的、微不足道的联络线。即使有所察觉，要立刻覆盖或清理所有与之相关的痕迹，也需要时间。

而这时间差，就是她的机会！

雨丝敲打着窗棂，声音细密而急促。沈清弦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朦胧的世界。对手以为已用血腥手段将她彻底震慑，堵死了所有去路。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就在这一片死寂与压抑之下，她竟从一堆看似无用的故纸堆里，找到了一线几乎被忽略的生机。

潜龙勿用，非是蛰伏不动，而是在绝对的逆境中，依旧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石火隙光间，窥见破局之机。

下一步，便是如何不着痕迹地，去触碰那家名为“凝彩斋”的铺子了。这需要比之前更加精巧的布局，与前所未有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