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5章 裂痕

“依依，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陆明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在柳依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声音里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冰冷的、彻底失去信任后的审视与失望，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她恐惧。

搜检的结果，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将她所有的狡辩和伪装都击得粉碎。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先前准备好的种种说辞，在陆明轩那洞悉一切般的冰冷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巨大的恐慌和屈辱感淹没了她，眼泪这次是真的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演戏，而是源于计划失控、面临失去一切的真正恐惧。

李姨娘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她想帮柳依依说话，可搜检的结果明明白白，她若再开口，只怕会引火烧身。她只能拼命给柳依依使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挽回。

陆张氏端坐上位，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本就对柳依依这等心思活络、靠着家族与儿子牵扯不清的官家小姐没什么好感，此刻更是厌烦到了极点。她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柳小姐，今日是我陆府家宴，闹出这等不体面的事，还牵扯出这等阴毒之物！你口口声声指认他人，如今看来，倒是你……嫌疑最大！”

“伯母！不是的！您听我解释！”柳依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陆明轩，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明轩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贺礼里！一定是有人害我！是……是有人早就谋划好的！对！是沈清弦！她一定还有同党！她……”

“够了！”

陆明轩厉声打断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与厌恶。他看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仪态尽失的女子，再想到她方才那“未卜先知”般指出毒物来源的笃定，心中那点因旧情而生出的最后一丝宽容也消耗殆尽。

他并非蠢人，只是此前被柳依依刻意营造的温婉善良与共同利益所蒙蔽。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线索清晰得近乎**——柳依依认识此毒，甚至可能拥有此毒，她试图利用李姨娘寿宴做些什么，却阴差阳错误伤自身，还试图嫁祸给沈清弦这个最不可能的“替罪羊”。

一想到这剧毒若真的在寿宴上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陆明轩就感到一阵后怕，随之而来的是被利用、被愚弄的滔天怒火！

“事情已然清楚。”陆明轩不再看柳依依，转向陆张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母亲，此事关乎陆府声誉，不宜外传。柳小姐……或许是受了小人蒙蔽，一时不察。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他选择了维护陆府的体面，也为柳依依，或者说为彼此的合作关系，保留了一丝最后的颜面。但这“受了小人蒙蔽，一时不察”的定论，无异于已经认定了她的过错。

柳依依浑身一软，瘫坐在绣墩上，面如死灰。她知道，陆明轩没有当场撕破脸，已是看在她父亲和往日情分上最大的宽容。但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再难弥合。

陆明轩的目光这才落到一直跪着的沈清弦身上，眼神复杂。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视为玩物和耻辱象征的典妾，今日却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与清晰的逻辑，甚至在关键时刻，以命相搏，自证清白……这和他印象中那个懦弱、只会哭泣的侯府千金，判若两人。

“沈氏，”他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起来吧。”

“谢爷，谢夫人明察。”沈清弦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在周妈妈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长时间的跪地让她双腿麻木，身形微微晃动，更显羸弱。

她低垂着头，没有去看柳依依那怨毒的目光，也没有去迎接陆明轩那带着探究的视线。她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受尽冤屈、侥幸得脱”的弱者外壳之下。

目的已经达到。柳依依伸向陆府内宅的毒手被暂时斩断，她与陆明轩之间埋下了深刻的猜疑的种子。而她自己，则在这场风暴中，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洗脱了部分嫌疑，甚至……或许在陆明轩心中留下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印象。

这就够了。

“今日大家都受累了，都散了吧。”陆张氏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显然不愿再多看这糟心的场面一眼。

李姨娘如蒙大赦，连忙扶着失魂落魄的柳依依，几乎是逃离了正院。

沈清弦在周妈妈的小心搀扶下，也缓缓退了出去。走出正院那扇沉重的门，午后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身后，是刚刚结束的一场没有硝烟却凶险万分的战争。

身前，是依旧漫长而崎岖的复仇之路。

但经此一役，她不再是那个完全被动、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的孤女。她拥有了周妈妈这个不算可靠却暂时有用的耳目，意外得到了王伯那条神秘的暗线，甚至……在仇人的阵营里，撬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回到那间简陋的下人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沈清弦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双眼，任由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能想象到柳依依此刻的愤怒与不甘，也能预料到陆明轩后续必然的暗中调查。

但她并不害怕。

赤焰阎罗的碎片，如同她埋下的一颗火种。今日虽未能将柳依依彻底烧死，却已点燃了怀疑的荒原。

接下来，她只需耐心等待，等待风起之时，让这火焰，烧得更旺。

裂痕既生，崩塌便只是时间问题。

而她，将是那个在废墟上，笑着看仇人走向末路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