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90章 风雨欲来（下）

顾大娘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冰，让沈清弦因初步谈妥原料供应而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冷却。探子……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这京城商界，果然非良善之地，容不得半点喘息。

她并未惊慌，只沉声吩咐顾大娘：“这几日多留意些，若有类似人等，依旧按先前说的应对。他们探不出什么。” 语气里的镇定，让有些惶惑的顾大娘也安下心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真正的风雨，在次日便显出了端倪。

这日“玲珑阁”刚开门不久，便有一位穿着体面、面生的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指名要买“雪中春信”香露。顾大娘依例取出试用装请她品鉴，那嬷嬷却看也不看，只淡淡道：“我家夫人听闻此物极好，要三瓶。” 出手颇为阔绰。

顾大娘不疑有他，正要取货，那嬷嬷却又道：“且慢，夫人吩咐，要验看瓶口封蜡是否完好。” 这是常理，顾大娘便递过一瓶。那嬷嬷接过，仔细看了看蜡封，手指似不经意地在瓶身一抹，随即点头：“嗯，是好的。包起来吧。” 交易完成得异常顺利。

待到午后，一位前日来过的熟客，吏部某主事的夫人皱着眉头来了，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正拿着早上售出的那瓶“雪中春信”。

“沈东家，” 那夫人语气还算克制，但面色不豫，“这香露，似乎……不太对劲。”

沈清弦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夫人请讲，何处不妥？”

“气味不对！” 主事夫人将瓷瓶放在柜上，“前日我买的那瓶，初闻清冷，细品有梅魂之幽，留香也久。这一瓶，刚一打开就冲鼻子，香气混杂，闻久了头闷，与之前那瓶判若两物！若非这瓶身、这蜡封看着一般无二，我几乎要以为是买错了地方！”

沈清弦拿起瓷瓶，拔开塞子，只轻轻一嗅，心便沉了下去。这绝非她亲手调制的“雪中春信”！气味粗劣刺鼻，用料低劣，绝非她铺中售出之物！可瓶身、蜡封，甚至瓶底她亲手贴上的“玲珑”小签，都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早上那位验看蜡封的陌生嬷嬷，想起了顾大娘前日提及的探子。有人仿造了“玲珑阁”的包装，用劣质假货掉了包，再让这假货通过“正常”购买的渠道流出，目的就是要败坏“玲珑阁”刚刚建立起的声誉！此计不可谓不毒辣。

“夫人恕罪。” 沈清弦放下瓷瓶，向主事夫人深深一福，态度诚恳，“此物，确非出自我玲珑阁之手。”

主事夫人一愣：“可这……”

“夫人是熟客，当知我铺中货物品质。”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清正，语气斩钉截铁，“有人仿造包装，以劣质假货栽赃陷害。清弦在此立誓，绝无欺客之心，亦绝无以此等劣物牟利之举！夫人手中这瓶假货，清弦愿以十倍之价赔偿，并奉上真正‘雪中春信’三瓶，以表歉意与澄清之心。”

她这番话说得坦荡而决绝，没有丝毫推诿狡辩，反而主动提出重罚自身式的赔偿，倒让那主事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怒气也消了大半。“原是如此……竟有人行此龌龊之事！” 她叹了口气，“沈东家既是受人构陷，赔偿便不必了，只换一瓶真的与我便是。只是……此事需得尽快澄清，否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送走了通情达理的主事夫人，沈清弦看着柜上那瓶刺眼的假货，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吩咐顾大娘即刻盘点库存，尤其是“雪中春信”香露，核对数目与批次。又让杏儿去悄悄打听，近日市面上是否出现了类似的仿冒之物。

不出所料，顾大娘清点后，发现“雪中春信”确实少了一瓶，正是前日摆放在靠外位置的那一批次中的。而杏儿也带回消息，西市邻近的两条街上，已有小贩在偷偷兜售与“玲珑阁”包装极为相似的香露，价格低廉，但气味难闻。

风波并非偶然，而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商业构陷。对手隐藏在暗处，手段卑劣而有效。

当夜，韩管事闻讯赶来，看到那瓶假货，脸色也十分难看。“姑娘，此事……恐怕不是寻常商贾竞争那么简单。这仿造手段精细，非一日之功，背后必有势力支撑。”

沈清弦沉默片刻，问道：“韩叔可能查到，近日京中哪些脂粉香料铺子，生意受影响最大？或是……与已倾颓的褚党、陆府旧人，有无关联？”她敏锐地将商业竞争与过往恩怨联系了起来。

韩管事沉吟道：“小老儿会尽力去查。只是……对方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姑娘还需早做打算。”

“我知道。”沈清弦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他们想用这种下作手段逼垮我，我偏不如他们的愿。”她转身，对韩管事道，“韩叔，明日劳烦您帮我做两件事。一，将我们手中这瓶假货，连同真货，一并送至京兆府，以‘仿冒商标、构陷商户’之名报案，动静不妨闹大些，至少先占住一个‘理’字。二，帮我寻两个机灵可靠、面生的小厮，我有用。”

韩管事见她临事不乱，思路清晰，心中稍定，连忙应下。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沈清弦独立于昏暗的灯下，指尖拂过那瓶假货粗糙的瓶身，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冰冷的锐意。她想起萧执那纸契约上的话——“望汝之才，不负此铺”。如今，考验才真正开始。她不仅要证明自己的经营之才，更要证明自己应对明枪暗箭的能耐。这“玲珑阁”，是她新生之地，绝不容许任何人轻易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