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75章 尘埃落定（上）

刑部驿馆的窗户，朝向内院，看不见外间的车水马龙，也听不到市井的喧嚣，只有高墙投下的阴影，日复一日，刻板地移动。沈清弦被安置于此，已近旬日。外面的世界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能从每日送饭仆役那小心翼翼、讳莫如深的态度中，揣测一二。

三司会审那日的雷霆万钧，仿佛已是隔世的喧嚣。如今，只剩下这近乎囚禁的等待。她知道，扳倒一位吏部侍郎和一位巡查御史，绝非易事，朝堂之上的博弈、证据的最终核定、乃至各方势力的角力，都远非一堂审问所能定论。萧执那日看似掌控全局，但其背后，必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卷枯燥的《女则》出神，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并非送饭的仆役，也非例行问话的书吏。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竟是多日未见的韩副管事！他虽依旧穿着普通的棉布袍子，但眉宇间的惊惶与卑微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姨娘！”他快步上前，压低的声音带着颤抖，却是喜悦的颤抖，“大事……大事定了！”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跳，放下书卷，目光紧紧锁住他：“慢慢说，何事定了？”

“褚文渊……倒了！”韩副管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三司会审的证据呈递御前，龙颜震怒！加之……加之萧王爷在朝会之上，联合数位御史、翰林，当庭弹劾褚文渊贪墨军饷、结交匪类、构陷忠良、纵仆欺君等十数条大罪！证据确凿，褚党之人虽竭力辩解，亦无力回天！”

他顿了顿，眼中放出光来：“陛下已下明旨，革去褚文渊吏部侍郎之职，剥夺功名，抄没家产，其本人……打入天牢，候秋后处决！其党羽涉案者，或革职，或流放，不计其数！朝廷……朝廷这是要变天了啊！”

纵然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消息，沈清弦依旧感到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那个前世今生，如同庞然大物般压在她和沈家头上的褚文渊，就这么……倒了？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那……陆明轩呢？”她稳住心神，追问。

“陆大人……”韩副管事语气复杂了些，“褚文渊倒台，他自然也难逃干系。加之王夫人之事……虽无直接证据指向他授意，但治家不严、纵妻行凶（指老夫人）、结交奸佞之罪是跑不了的。听说，陛下念在他曾有些许微功，且部分罪行乃其母与其妻所为，未定死罪，但官职定然是保不住了，判了……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遇赦不赦。”

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对于曾经野心勃勃、位至巡查御史的陆明轩而言，这比杀了他，或许更让他痛苦。

沈清弦缓缓闭上眼。前世陆府倾塌、自己含恨而终的画面，与今世公堂对簿、仇人伏法的景象交织在一起，心中百味杂陈，竟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还有……”韩副管事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老夫人王氏，因谋害儿媳、构陷他人，罪证确凿，被判……绞监候。锦瑟院那些参与其中的仆役，如灵芝等，皆按律处置了。”

都结束了。真的，都结束了。

沈清弦沉默良久，才轻声问道：“这些……你是如何得知？”

韩副管事脸上露出一丝敬畏：“是王爷……萧王爷命人告知小人的。王爷让小人转告姨娘，”他模仿着那传话人的语气，带着无比的恭敬，“‘风波已靖，尘埃将落。不日便有旨意，汝且静候。’”

萧执……他果然一切都安排好了。

“王爷……他可还安好？”沈清弦忍不住问了一句。她知道，此番扳倒褚文渊，萧执必然也树敌不少。

韩副管事恭敬道：“王爷一切安好。只是近日朝中事务繁杂，王爷需坐镇处理，待诸事平稳，想必……想必会亲自来见姨娘。”

亲自来见她？沈清弦的心湖，被这句话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那个于深渊中向她伸出手，于公堂上为她压阵，于幕后运筹帷幄的男人……

韩副管事并未久留，将消息带到后，便恭敬地退下了。

驿馆内重归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狭长的、温暖的光斑。沈清弦独自坐在光影里，看着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恍如隔世。

大仇得报，沉冤得雪。压在心口多年的巨石，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移开，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茫然。

复仇，曾是她重生后唯一的信念与支撑。如今，信念已达，支撑似乎也随之抽离。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沈家已无，陆府已倾，这天地之大，何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萧执那句“不日便有旨意”，又意味着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晚霞绚烂，如同织锦，铺满了天际。

潜龙在渊，仇怨已雪。然天地虽宽，前路何方？

尘埃即将落定，而她的命运，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引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渡口。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有解脱，有疲惫，也有对未来的，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