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61章 困兽犹斗（上）

那封以特殊方式写就、藏于隐秘处的绝命书与反击檄文，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为自己系上的一根细若游丝的保险绳。沈清弦将其妥善藏好，心中那份被四面围困的窒息感，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既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便再无畏惧，唯余背水一战的决绝。

理事厅内，烛火长明。她端坐于主位，神色沉静地翻阅着账册，仿佛外间那呼啸的寒风与即将到来的风暴，都与她无关。李妈妈送来的那碗“安神汤”早已冷透，凝固在碗底，如同她与慈安堂之间，那层再也无法弥合的冰层。

韩副管事带回的关于京兆尹衙门提审周奎、并获得账册残页直指褚文渊的消息，像投入滚油的冷水，在陆府内部知情者中激起了无声的惊涛。虽然消息被严密封锁，普通仆役无从得知，但沈清弦能清晰地感觉到，府中那股无形的压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攀升。

慈安堂方向的灯火，彻夜未熄。李妈妈往来传话的频率明显降低，即便出现，也是匆匆数语，神色紧绷，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巨大的不安。连守在理事厅外的那两个婆子，眼神也变得更加警惕，如同嗅到血腥气的猎犬。

山雨欲来的压抑，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沈清弦知道，老夫人此刻必然在疯狂地联系各方势力，试图稳住局面，甚至可能已经在谋划着弃车保帅，或是……杀人灭口。自己这个知晓太多内情的“车”，随时可能被无情舍弃。

她必须争分夺秒。

借着核对年节赏赐名录的机会，沈清弦再次秘密召见了韩副管事。这一次，她问得更加直接。

“‘凝彩斋’那边，可有回音？”

韩副管事面色凝重地摇头：“回姨娘，小人按您的吩咐递了话，但……但那边至今未有明确回复。只是让小人转告姨娘，‘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稍安勿躁，静待时机……又是这句话！沈清弦的心微微下沉。萧执究竟在等什么？是证据还不够充分？还是朝堂之上的角力尚未分出胜负？亦或是……他也在权衡，是否要保下她这颗棋子？

不能再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外援了。她必须想办法自救，至少，要撑到萧执所谓的“时机”到来。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书架上的那个木匣。里面的证据，是双刃剑，既能伤敌，亦能伤己。在时机未到之前，绝不能轻易动用。但是，或许可以先抛出一些不那么致命，却足以搅浑水的线索？

她想到了那半截诡异的私章，以及其背后可能代表的、陆明轩与褚文渊之间更隐秘的联络方式。这东西不像账册那样直接指向巨额贪腐，但其代表的特殊关联，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同样能引发无穷的联想。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她铺开一张素笺，用极细的笔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截私章上的符文，分毫不差地临摹下来。随后，她将这张临摹的图样交给韩副管事，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吩咐：

“想办法，将此物，不着痕迹地，送到京兆尹衙门那位负责‘青面狼’案的推官手中。不必说明来源，也不必多做解释，只需确保他能收到即可。”

她要知道，官府在得到这枚符文的线索后，会作何反应！这既是试探，也是投石问路，更是将调查的视线，引向一个更隐秘、却也更可能找到突破口的角落。

韩副管事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脸上血色褪尽，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明白此事的风险。但他看着沈清弦那双沉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睛，终究还是颤抖着手接了过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走韩副管事，理事厅内重归寂静。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吹得窗纸哗哗作响，仿佛有无数双手在焦急地拍打着。

沈清弦独坐灯下，看着那跳跃的烛火，眼神明灭不定。她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兽，獠牙已露，爪牙已利，却因铁栏阻隔，无法直接扑向猎物。只能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嘶吼，撞击，试图在那坚固的牢笼上，凿开一道缝隙。

抛出那枚符文拓印，是一次极其危险的试探。可能会加速风暴的降临，也可能……会为她引来更直接的杀身之祸。

但她别无选择。

潜龙在渊，困兽犹斗。前路已断，后退无门，唯有于绝境中，搏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不甘沉沦、奋力跳动的心脏。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已做好了准备。迎接她的，或许是雷霆万钧的毁灭，或许是……破而后立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