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深锦绣山河 第127章 故纸余烬

月色如霜，透过窗棂，为昏暗的内室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沈清弦蹲踞在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箱笼前，指尖拂过冰冷的铜锁，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箱笼里盛放的多是她出嫁时带来的旧物，大多是母亲精心为她准备的、却与陆府格格不入的书籍与些许闺中物件，在此刻的王夫人眼中，恐怕与废品无异。

然而，直觉告诉她，绝境之中的转机，往往就藏在这些最不被人在意的角落。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箱笼。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干燥花香与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将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取出，动作轻柔而仔细。几本蒙尘的诗集，一叠泛黄的信笺（多是昔日手帕交的寻常问候），一些早已过时的花样子，几方绣工稚拙的旧帕子……每一样，都承载着一段沈家尚未败落、她仍是无忧少女时的记忆碎片，如今触摸，只觉恍如隔世。

她重点翻检着那些书籍和信笺。诗集是常见的版本，内里并无批注。信笺上的字迹大多娟秀，内容也无非是赏花、品茗、伤春悲秋的闺阁闲情，与当前的波诡云谲毫不相干。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将东西重新归整时，指尖在箱笼最底层，触到了一本异常厚重、封面却无任何字迹的蓝皮旧册。她将其取出，入手沉甸甸的，翻开一看，里面并非印刷的文字，而是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手抄的账目！看墨迹新旧不一，似乎是历经多年累积而成。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这是母亲的笔迹！母亲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嫁与父亲后，因父亲不擅庶务，曾一度协助管理过族中部分田庄铺面的账目，后来因身体孱弱才渐渐放手。这本账册，记录的似乎是多年前，沈家与江南几家丝绸、茶叶商户的往来明细。

她快速翻阅着，目光锐利地扫过一行行数字与名目。起初并未发现异常，直到翻到册子后半部分，几页记录之间，黏连着数张折叠起来的、质地不同的散页。她小心地将它们展开。

这些散页上的字迹依旧是母亲的，但记录的却并非沈家明面上的生意，而是一些零碎的、看似无关的人名、日期与数额巨大的银钱往来，其中频繁出现“漕运”、“折兑”、“贴费”等字样，收款方多是一个代号为“朱”的人。更让她心惊的是，在一张散页的背面，母亲用极淡的墨汁，写下了一行小字：

“朱公所请愈频，数额日巨，恐非福兆。然夫君言，此乃晋身之阶，不可推却，忧心如焚，唯暗录之，以备不测。”

晋身之阶？不测？沈清弦的手微微颤抖。父亲当年的“晋身”，难道并非全靠才学，而是与这来历不明的巨额银钱有关？这个“朱公”是谁？这些通过“漕运”、“折兑”流出的巨额款项，最终流向了何处？

她猛然想起王夫人近日暗中查问的，正是陆明轩初入仕途、外放历练期间的往来记录！时间上，竟能与母亲这隐秘的记录大致吻合！难道说，父亲当年攀附的，并不仅仅是陆明轩，而是通过陆明轩，与某个更庞大的势力（“朱公”及其背后）产生了勾结？而这些记录，正是王夫人急于寻找或掩盖的？

这个发现，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突然点燃了一支火把，虽未能照亮全貌，却让她窥见了错综复杂的路径中的一条！王夫人寻找旧档，或许并非为了对付她沈清弦，而是为了抹去或掌控这些可能牵连到陆明轩、甚至牵连到更上层人物的隐秘！

她将这些散页小心地抽出，就着月光反复查看。其中一张散页的边缘，沾染了一小块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形状不规则，却让沈清弦莫名联想到了那块血石上的暗红……

她不敢再想下去，迅速将散页按原样折好，藏入怀中。那本厚重的蓝皮账册，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其放回了箱笼底层，与其他旧物混杂在一起。此刻将其带走，若被察觉，反而打草惊蛇。

必须尽快将这些散页上的信息传递出去！这不仅是她复仇的线索，更可能关系到父亲当年冤案的真相，甚至可能成为掣肘陆明轩乃至其背后势力的利器！

然而，如今水榭苑被看得如同铁桶一般，小鹊出门都有人盯着，如何能将这要命的东西送出去？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凄迷的月色，脑中飞速运转。王夫人可以封锁明路，但有些根植于陆府日常运转中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渠道，或许还能利用……

翌日，沈清弦以“箱笼旧物霉气重，需晾晒”为由，让小鹊并一个粗使婆子将箱笼抬至院中通风处，打开箱盖，任由秋日的阳光照射。她自己则坐在廊下，看似监督，实则心神早已紧绷到了极点。

她注意到，今日负责往各院送热水的小厮，换了一个生面孔，年纪很轻，眼神灵活。在他提着空桶离开，经过晾晒的箱笼附近时，沈清弦似乎被阳光晃了眼，手中正在缝制的抹额不慎滑落，恰好滚到那小厮的脚边。

“劳驾。”她抬起眼，声音温和。

那小厮愣了一下，连忙弯腰拾起，双手奉还。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枚被紧紧卷起、塞入中空细竹管内的纸卷，从沈清弦宽大的袖口中滑出，精准地落入了小厮那只虚握着、尚未完全收回的手掌之中。

小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迅速握紧手掌，将竹管藏入袖中，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水榭苑，整个过程快得连近在咫尺的小鹊都未曾察觉。

沈清弦面色如常地接过抹额，继续飞针走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那年轻小厮，是萧执的人？还是“凝彩斋”早已埋下的另一枚暗棋？她无法确定，但这已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尚存一丝希望的传递途径。那竹管里，是她连夜临摹下的散页关键内容，以及用只有她和萧执才懂的暗号写下的紧急求援。

故纸堆中觅得的余烬，能否重新燃起燎原之火？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困兽之斗，已倾尽全力。接下来，便是等待命运的裁决，以及……准备迎接王夫人发现蛛丝马迹后，必然到来的、更为疯狂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