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总在被团宠 第24章 暗流与竹影

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在书舍糊了素纱的窗棂上，呜呜咽咽，像是谁在暗夜里无声的哭泣。苏渺裹紧了身上半旧的棉袍，指尖捻着一根细小的银针，就着案头一点如豆的油灯，全神贯注地修补着手中一本几乎要散架的《水经注》残卷。昏黄的灯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落一小片阴影，映得侧脸线条越发清冷。炭盆里的火半死不活地燃着，只勉强驱散方寸之地的寒意。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顾砚端着一个红泥小炉走了进来，炉上温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盅，盖子缝隙里溢出带着药草清苦的甜香，瞬间冲淡了室内的阴冷气息。

“夜寒风重，仔细冻着。”顾砚的声音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他将小炉轻轻放在苏渺案几旁，又拿起旁边一件叠得整齐的厚实披风，自然地抖开，披在苏渺肩上。“前几日染了风寒才好些，莫要逞强。”

暖意和着那缕药香从肩头蔓延开，苏渺握着银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一股细微的暖流悄然注入冰冷的心湖。他抬起头，灯影在顾砚温润如玉的脸上跳跃，那份关切如此真实，几乎要灼痛他习惯黑暗的眼睛。他微微颔首，低声道：“多谢顾师兄。”

顾砚并未多言，目光落在苏渺手下那本残破古籍上。他俯身细看片刻，眼中掠过一丝赞赏：“这几处断简的接续，针脚细密均匀，位置拿捏得恰到好处，竟能丝毫不伤及原本脆弱的纸页，此等手法心思，实属难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由衷的欣赏，“渺师弟，你在古籍修复一道上，确有常人难及的天赋。”

苏渺指尖微顿，一丝几乎从未有过的赧然爬上耳根。这夸赞太直接，也太珍贵。他习惯了被漠视，被厌弃，被贬低如尘埃。顾砚的肯定，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陌生而令人无措。他只能更专注地盯着手中那根细若发丝的银针，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喜欢这些旧物罢了。”

“喜欢，便是最好的老师。”顾砚微笑，温言道，“待此卷修毕，我书房里还有几卷前朝地方志的孤本，亦是虫蠹严重，正愁无人能理。若渺师弟得空，或可一观？” 这已不是简单的托付，更像是一种邀请，通往他珍藏世界的门径。

苏渺的心猛地一跳。前朝孤本！那是真正的瑰宝，多少藏书家梦寐以求。他抬起眼，撞进顾砚含笑的眸子里，那里面是纯粹的信任和期许。一股热流涌上喉咙，他用力点了点头，只觉肩上的披风都沉甸甸地压上了某种滚烫的分量。

然而，这方寸书舍内的暖意，终究抵不过窗外呼啸的寒风。云麓书院这片看似清朗的天地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几日后，午后的阳光难得穿透冬日的阴霾，吝啬地洒在通往藏书楼后小径的石阶上，积雪融化后的湿痕蜿蜒如泪。苏渺抱着几本刚从顾砚处借来的书，准备去后山僻静处寻个向阳角落翻阅。阳光虽淡，却也能驱散几分骨子里的寒意。

刚踏上小径，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女声便斜刺里插了过来，像淬了冰的针。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顾师兄面前的新晋红人吗？” 柳清姿带着几个平日便与她交好的女学生，正巧从藏书楼方向过来，堪堪堵住了狭窄的路口。她抱着手臂，下巴微抬，目光如刮骨刀般在苏渺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他怀中那几本一看便知是顾砚私藏的、品相极佳的线装书上，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啧啧啧，到底是‘萧表弟’，面子就是大。连顾师兄压箱底的孤本都舍得拿出来给你把玩？也不知道是真有本事，还是…就靠这张脸？”

最后几个字咬得又轻又慢，恶意昭然若揭。她身后的几个女伴也跟着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嗤笑，目光在苏渺过分昳丽却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带着审视和轻蔑。

苏渺脚步顿住，抱紧了怀里的书，指尖用力到泛白。那尖锐的目光和话语，像无数细小的冰锥，刺破刚刚在顾砚身边感受到的短暂暖意，瞬间将他打回那个在靖安侯府后院、被所有人唾弃指点的“灾星”。冰冷的熟悉感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只余下紧绷的下颌线泄露出一丝极力克制的脆弱。

他沉默着，试图从旁边绕开。跟这种人，多说一字都是徒劳，只会引来更汹涌的恶意。

“怎么？心虚了？”柳清姿却不肯放过，故意挪了一步，再次挡住去路，声音愈发尖利，“攀上了顾师兄这棵大树，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说，你那点见不得人的‘本事’，只能用在讨好男人身上？”恶毒的揣测像污水般泼来。

“柳师姐，慎言！”一个清朗的男声带着薄怒响起。是寒门学子陈远，他刚从藏书楼出来，正巧撞见这一幕。他快步走到苏渺身边，对柳清姿正色道，“同窗之间，当以学问品行为重，岂可如此无端揣测，口出恶言，辱及他人清誉？顾师兄待人宽厚，看重苏师弟才华，此事书院中人有目共睹。师姐此言，不仅污蔑苏师弟，更是在质疑顾师兄的眼光，非君子所为！”

柳清姿被陈远这义正辞严的一顶撞，尤其那句“质疑顾师兄眼光”，像根刺扎在她最敏感的地方，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陈远！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连束修都要靠抄书来凑的穷酸，也配来教训我？我看你是想学某些人，靠巴结新贵往上爬吧？滚开！”

“你！”陈远气得脸色发青，却一时语塞。

“够了。”苏渺终于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他看向柳清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易碎的眸子，此刻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柳清姿心头莫名一悸。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骄矜外壳，直抵她心底翻涌的嫉恨与不甘。“柳师姐，路窄，请让一让。”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柳清姿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那股子虚张声势的劲头泄了大半。她恨恨地瞪了苏渺一眼，又剜了陈远一眼，终究不敢在藏书楼附近闹得太过，强撑着面子冷哼一声：“哼！晦气！我们走！”带着几个女伴悻悻地侧身挤了过去，裙摆重重扫过路边的残雪。

人群散去，小径恢复冷清。苏渺抱着书的手指依旧冰凉，方才强行压下的屈辱感如同冰水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在心底。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苏师弟，你…没事吧？”陈远看着苏渺苍白的侧脸，担忧地问。

苏渺摇摇头，低声道：“多谢陈师兄解围。”他无意多言，只想尽快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他对着陈远微微颔首，算是道别，便抱着书，沉默地沿着小径，快步走向后山那片更为幽静的竹林。

陈远看着他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入口，轻轻叹了口气。这书院的水，远比表面看起来要深得多。苏渺这块骤然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

后山的竹林，是苏渺近来发现的一处避风港。参天的翠竹即便在寒冬也保持着苍劲的绿意，竹叶沙沙，滤去了尘世的喧嚣。阳光穿过疏密有致的竹梢，在铺着厚厚竹叶和残雪的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空气清冽，带着竹叶特有的冷香和泥土的气息。

苏渺寻了块被阳光烘得微暖的青石坐下，将书本放在膝上。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将方才柳清姿那淬毒的话语和陈远担忧的目光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竹林的静谧和天然的生机，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他心头的褶皱。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他翻开膝头一本讲前朝地理风物的手札，泛黄的纸页承载着久远的气息。指尖拂过上面清隽的小楷墨迹，心神慢慢沉入那些描述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的文字里。书中描绘的壮丽山河，奇闻轶事，一点点填补着他苍白而贫瘠的过往认知，带来一种近乎慰藉的平静。

沙沙…沙沙…

是风穿过竹叶的轻吟？还是小兽踩过落叶的窸窣？

苏渺起初并未在意。但渐渐地，一种异样的感觉攀上心头。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带着黏腻恶意的视线，穿透层层竹影，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强烈，让他后背的寒毛瞬间竖立起来，比刚才直面柳清姿时更甚！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并非来自周遭的空气，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迅速回头！

身后，只有摇曳的竹影，地上晃动跳跃的光斑，以及一片死寂。阳光依旧，竹叶依旧沙沙作响，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只是他的错觉。

错觉？不！苏渺对自己的直觉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在靖安侯府那些年，正是这种对恶意的敏锐感知，让他无数次在明枪暗箭中险险避开。那感觉真实得可怕！

他警惕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每一根竹子后面似乎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竹林深处的幽暗，此刻不再令人心安，反而透出一种诡秘的森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身体绷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就在这时——

咻！

一道细微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快如闪电，从右侧一片浓密的竹丛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苏渺的脚踝！

苏渺瞳孔骤缩！那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袭来的是什么，身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已经快过思考。他猛地向左侧踉跄一步，试图闪避！

然而，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了！或者说，袭击者算准了他闪避的方向！

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冰冷的刺痛！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紧接着是一种迅速蔓延开来的麻痹感！

苏渺低头看去，只见脚边一条通体翠绿、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蛇，正迅速扭动着细长的身体，闪电般钻入旁边的枯叶堆中消失不见！那鲜艳欲滴的绿色，在枯黄的竹叶间一闪而没，快得如同幻觉。

但脚踝上那两个清晰的、细小的红色齿痕，以及迅速涌出的、颜色微微发暗的血珠，残酷地昭示着刚才的一切绝非虚幻！

竹叶青！剧毒！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毒藤，顺着被咬伤的脚踝，沿着血管和经络，疯狂地向上蔓延！速度之快，远超他的想象。几乎是在意识到被蛇咬中的下一秒，强烈的眩晕感就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头颅。

嗡——

整个世界在眼前剧烈地摇晃、旋转起来。竹林的翠绿、地上的光斑、膝头散落的书页…所有的色彩和线条都开始扭曲、模糊，最终被一片迅速扩张的黑暗吞噬。那黑暗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瞬间包裹了他的意识。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溢出唇边，苏渺只觉得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冰冷的、铺满竹叶和残雪的地面栽倒下去！

视野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他似乎听到一声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惊呼，带着某种撕裂般的惊惶，穿透了竹林的沙沙声……

“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