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总在被团宠 第18章 寒锋烬

寒意是活的毒蛇，顺着裸露的脚踝向上噬咬，钻进骨髓。苏渺把自己更深地缩进腐朽的神龛底座与冰冷墙壁的夹角，粗粝的木刺硌着背脊的伤，疼痛反而带来一丝对抗麻木的清醒。他死死盯着庙门那道缝隙。

外面的厮杀声停了。死寂比风雪更沉重地压下来，只有风掠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那缝隙里透进来的、原本清冷的月光，被一种粘稠的、不断扩散的暗红色缓慢吞噬——是血。新鲜的，带着温热腥气的血，正从门槛外无声无息地流进来，在冰冷的石地上蜿蜒，像一条不祥的暗河，离他藏身的角落越来越近。

心脏在空寂的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下被踹伤的闷痛。萧执……他怎么样了？这血……是谁的？苏渺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猛地咬住下唇，铁锈味瞬间在口中弥漫。不能出声！萧执说过，活下去！他摸索着，冰冷的手指触碰到萧执离开前塞进他怀里的东西——一把尺余长的匕首，乌木刀鞘，入手沉甸甸的。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将它紧紧抱在胸前，汲取着上面残留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冷冽气息。匕首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皮肉，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神强行凝聚。活下去，等萧执回来，或者……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忆靖安侯府那间堆满杂物的柴房。也是这样的冷，这样的黑，还有老鼠啃噬木板的声音。那时他只能蜷缩着，用破絮堵住耳朵，祈求天亮。现在不一样了。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他不再是一个人。他还有这把刀。他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扫过四周，落在神龛底座一角松脱的石砖上。他屏住呼吸，忍着全身的剧痛，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极慢、极轻地挪动身体，指尖抠进石砖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撬了出来。冰冷的砖块握在手里，粗糙沉重。他喘了口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还不够。他的视线投向倾倒的供桌，断裂的木腿斜斜支棱着。他一点点爬过去，抓住那条断裂的桌腿，发力——咔！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苏渺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庙门缝隙外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万籁俱寂。只有风。他几乎要瘫软下去，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挣脱出来。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异动。他不敢松懈，用颤抖的手，继续将那截带着尖锐断茬的沉重木腿拖到神龛角落，和那块石砖一起，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最后，他将匕首从鞘中抽出半寸，锋利的刃口在昏暗中闪过一线幽光。他重新蜷缩进最深的阴影里，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呼吸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小兽，死死锁住那道流血的缝隙。

死寂被粗鲁地撕裂！

砰——！

腐朽的庙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碎木屑混合着积雪和冷风猛地灌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门外惨淡的雪光，像一尊煞气腾腾的魔神。正是那个曾一脚踹断苏渺肋骨的侯府护院头领！他身上的皮甲布满刀痕和凝固发黑的血块，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右眼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被利器所伤，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如同恶鬼，疯狂地扫视着破庙内部。

“小杂种！滚出来！”嘶哑的咆哮在空荡的庙堂里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看见老子这身伤了吗？你那个姘头，已经被老子剁碎了喂野狗了！哈哈哈哈哈！”他狂笑着，试图用言语击垮猎物的意志，沉重的脚步踏在布满灰尘和血污的地面上，发出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渺紧绷的心弦上。

头领的目光扫过倾倒的供桌、碎裂的泥塑，最终，像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苏渺藏身的神龛方向！那角落堆积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一些。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一步步逼近，靴子踏过门槛内蜿蜒的血迹，留下清晰的脚印。

“找到你了……小耗子。”嘶哑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如同毒蛇吐信。

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神龛角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头领弯下腰，仅存的右眼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直接抓向阴影深处！

就是现在！

苏渺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狠厉！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弹起！他没有躲闪，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抱着的、早已蓄势待发的那块沉重石砖，狠狠向上砸去！目标——头领那只完好的右眼！

“啊——！”一声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风雪！石砖精准地砸中了目标！头领猝不及防，剧痛让他猛地后仰，抓向苏渺的手也失了准头，只在苏渺肩头擦过，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楚。

苏渺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砸出石砖的瞬间，他已抓起旁边那根尖锐的断桌腿，如同濒死反击的幼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重量，朝着头领那条受伤的左腿膝盖上方，狠狠捅了过去！

噗嗤！

木质断裂的钝响混合着血肉被撕裂的可怕声音响起！断腿的尖端深深扎入了头领大腿的皮甲缝隙，刺进了皮肉！虽然没能造成致命伤，但剧痛让本就因眼睛受创而站立不稳的头领彻底失去平衡，惨叫着轰然倒地！

“小畜生！我杀了你！”头领彻底疯狂，剧痛和暴怒让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地上翻滚挣扎，独眼流着血泪，另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窝更是骇人，他拔出腰间的短刀，胡乱地朝着苏渺的方向挥舞劈砍！

苏渺早已在他倒地的瞬间，连滚带爬地向旁边闪避，险之又险地躲过几道凌厉的刀风。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肋下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手中紧握的匕首终于完全出鞘，冰冷的锋刃指向在地上挣扎咆哮的敌人。汗水、雪水混着不知道是谁溅上的血，糊满了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那头垂死挣扎的凶兽。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死！

破庙内，尘埃落定，只余下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头领庞大的身躯倒在血泊里，像一座崩塌的肉山。他仅存的右眼被砸得血肉模糊，彻底失明，大腿上还插着那截断桌腿，身下洇开大片暗红的血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每一次抽吸都带出血沫，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已是弥留之际。

苏渺瘫坐在几步之外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匕首脱手掉在身侧，沾满了黏稠的血。他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双手更是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炸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汗水浸透的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呕出来。

刚才那短短一瞬的搏杀，耗尽了这具重伤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庙门外，风雪呼啸中，传来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

苏渺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抬头，瞳孔因极致的惊惧而收缩成一点！还有追兵？！

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去够地上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却无法带给他丝毫力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完了……他真的……撑不住了……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呼啸的风雪和惨淡的月光。

是萧执！

他高大的身形依旧挺直如标枪，但苏渺一眼就看出不同。他玄色的劲装几乎被暗沉的血色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左肩至胸腹的位置，一道狰狞的裂口翻卷着皮肉，深可见骨，鲜血正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他脸上也带着几道血痕，嘴唇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比外面的风雪更冷，更锐利，如同寒潭淬炼过的刀锋。他的目光在庙内扫过，掠过地上垂死的头领，最后，如同实质般，沉沉地落在角落那个蜷缩着、满身血污狼狈、正用惊恐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希冀的眼神望着他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疑问，只有一种……苏渺无法形容的沉重。像压着千钧巨石。

苏渺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在看到这双熟悉眼睛的瞬间，“铮”地一声断了。所有的恐惧、后怕、委屈、剧痛，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萧执”，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只发出破碎的气音。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预料中撞击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股沉稳的力量及时托住了他倒下的身体。那双手臂依旧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萧执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来到了他身边，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他单膝跪地，小心地将苏渺瘫软的身体半抱在怀里，避开他肋下的伤处。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萧执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瞬间包裹了苏渺。这气息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浮木。苏渺的意识在剧痛和脱力中沉浮，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下，靠着墙壁。

萧执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迅速检查苏渺的情况，解开少年早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冻得硬邦邦的破烂外衣。当看到苏渺肋下那片大片深紫发黑的淤青，以及肩头被刀风擦破的血口时，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又冷冽了几分，仿佛破庙内的温度都随之下降。

他沉默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同样沾着血迹的、扁扁的皮质小囊。打开，里面是几个小巧的瓷瓶和一小卷干净的细麻布。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沾着血污和雪泥，此刻处理伤口却异常稳定精准。拔开一个青瓷瓶的塞子，倒出一些气味辛辣刺鼻的褐色药粉，毫不犹豫地按在苏渺肋下那片可怕的淤伤上。

“唔——！”剧痛让意识模糊的苏渺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刚干涸的冷汗又密密地渗了出来。

“忍。”萧执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只说了一个字，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快速而熟练地将药粉揉开，让药力渗透进伤处。那辛辣灼热的药力很快盖过了刺骨的剧痛，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麻痹感的暖流，让苏渺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接着是肩头的擦伤，同样撒上药粉，用干净的细麻布快速包扎好。整个过程，萧执都沉默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役。只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泄露了他此刻的状态也绝不轻松。

苏渺的意识渐渐从剧痛的深渊中挣扎出来。他半睁着眼，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萧执脸上。男人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汗水混着血污沿着鬓角滑落，滴在苏渺的衣襟上。他左肩那道恐怖的伤口，随着他包扎的动作，还在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了苏渺半边肩膀。

“你……你的伤……”苏渺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和担忧。

萧执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用牙咬断麻布，打了个利落的结。他这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渺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像幽深的古井，翻涌着苏渺看不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某种沉甸甸的……凝重？甚至是一闪而过的……后怕？

“死不了。”依旧是冰冷简短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他伸手，动作有些粗鲁地抹去苏渺脸上混着血污的汗水和泪水（苏渺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哭了），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子，刮得皮肤生疼。

就在这时，地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

那头领竟还没断气！他仅存的左眼（右眼已完全被血污糊住）死死地瞪着萧执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想说什么。他沾满血污的手，痉挛着指向萧执，嘴唇翕动，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却异常清晰、带着刻骨怨毒的字眼：

“影…影…卫…统领…萧…萧…执…果然…是你…侯爷…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最后一口气彻底断绝，那只指向萧执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血泊中。

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

“影卫统领…萧执…”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渺的耳边！

他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沉默地为自己处理伤口、满身浴血的男人。靖安侯府深宅里的少年，也曾听过那些关于皇帝身边最神秘、最锋利爪牙的只言片语——影卫，直属于天子，行走于黑暗，行杀伐之事，无踪无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而统领…那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寒意，比这破庙外的风雪更刺骨，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他救了自己，一路护着自己，忍受着自己的拖累和麻烦，甚至此刻还在给自己包扎伤口……他竟然是……影卫统领？！一个侯府弃子，一个皇帝影卫……这巨大的身份鸿沟带来的冲击，瞬间压过了身体的伤痛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剩下冰冷刺骨的茫然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恐惧。

萧执在头领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缓缓收回替苏渺擦拭的手，没有立刻去看苏渺震惊的脸。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向头领的尸体，动作间牵扯到肩上的伤口，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他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在那头领身上仔细搜索了一番，最终只扯下了一块代表侯府护院身份的普通腰牌。他捏着那块冰冷的铁牌，指节用力到发白，眼神晦暗不明。

他站起身，没有解释，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苏渺，用一种比外面的风雪更冷冽、更不容置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宣告：

“这里不能留了。天亮前，必须离开京城地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去云麓书院。”

说完，他大步走到庙门边，沉默地注视着外面依旧呼啸的茫茫风雪，仿佛要将那片黑暗看穿。高大挺直的背影在摇曳的微弱火光（苏渺这才注意到角落里不知何时点燃了一小堆火，大概是萧执进来时弄的）映照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将蜷缩在墙角的苏渺完全笼罩其中。

苏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裹着萧执扔过来的、带着血腥味和冷冽气息的厚实披风，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却不再仅仅是因为寒冷和伤痛。他望着那个沉默如山岳般的背影，耳边反复回荡着“影卫统领萧执”这六个字，以及头领临死前那刻骨的诅咒。云麓书院？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必须去？他究竟是谁？为什么影卫统领会救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弃子？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越收越紧。

萧执的背影在风雪呼啸的背景中，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苏渺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翕动了一下，最终，只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迷茫：

“你……究竟是谁？”

风雪从破开的庙门灌入，呜咽声更烈，卷起地上残留的血腥气，扑向那堆小小的篝火。火光在萧执沉默的背影上疯狂跳跃，明明暗暗，映照着他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映照着他脚下那片不断扩大的、属于他自己的血泊。

黑暗，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重了。前路，也彻底被这风雪和血腥笼罩，变得一片未知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