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259章 乾清对

乾清宫西暖阁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重压力。

沈涵垂首肃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有力的搏动声。朝堂上的惊涛骇浪似乎还回荡在耳畔，而此刻，直面这位开国帝王的审视，压力更胜之前十倍。

朱元璋没有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古柏。

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帝国的支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无上威严。

“朝堂之上，倒是硬气。”朱元璋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听不出喜怒。

“臣惶恐。”沈涵躬身道，“彼时情势，臣若退让半步，则稽核处此前所有努力，皆付诸东流。臣非为自身荣辱，实为陛下交付之重任，不得不争。”

“不得不争……”朱元璋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落在沈涵身上，“你可知，你今日这一争，将多少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你身上？又将你自己，置于何地？”

沈涵感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皇帝此话，既是关切，更是警告。他深吸一口气，坦然道：“臣自接掌稽核处之日起，便已置身于风口浪尖。臣之所为，但求问心无愧，于陛下，于社稷，有利而已。至于个人安危……臣不敢惜身。”

“好一个不敢惜身。”朱元璋走近几步，距离沈涵仅有数尺之遥，那迫人的气势几乎让沈涵喘不过气，“你查到的‘谋逆’铁证，除了朝堂上所言，还有多少？”

沈涵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必须给出足以让皇帝下定决心，甚至不惜震动宫闱的证据。

“回陛下，目前已掌握：豫王府密室起获制式兵甲、违制旗帜、核心人员名册；失踪漕船所载军械原料已追回部分；黑石口工坊虽毁，但其与内官监李文往来信稿、血书俱在；内官监御用库下辖灯火库房，有私运、组装军械重大嫌疑，且与宁和宫用度关联异常；西苑茶库，疑似利用贡茶运输，夹带私货，臣正在加紧核实。”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而所有线索，人员关联、资金流向、信号传递，最终指向，皆与西苑，与宁和宫郑太妃，乃至……与赵王殿下，难脱干系。更有神秘人递书，直言‘小心皇子’。”

他将“赵王”二字说出，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王景弘侍立在角落，连呼吸都屏住了。

朱元璋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沈涵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温仿佛骤降了几度。皇帝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沈涵：“赵王……朕的儿子。沈涵，你可知，凭你方才这番话，朕就可以治你一个离间天家、构陷皇子之罪？”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沈涵，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他迎接着皇帝的目光，虽然额头已见汗，语气却异常坚定：“臣深知此言大逆不道。然，臣所奏，句句依凭证据链条推断，不敢有半分妄言。陛下明鉴万里，当知臣若有构陷之心，又何必在朝堂之上，独自面对诸般攻讦，坚持查案？正因为涉及天家，臣才更加谨慎，力求铁证如山，不敢有丝毫含糊！臣之忠心，天地可鉴！”

他重重叩首下去。

长时间的沉默。暖阁内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朕，知道了。”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但这三个字，已然表明了态度——他允许沈涵继续查下去，哪怕最终可能牵扯到他的儿子。

“郑氏……”朱元璋念及郑太妃，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复杂，“她近来，是有些不安分。”

这句话，几乎是默认了郑太妃有问题。沈涵心中稍定。

“起来吧。”朱元璋转身，重新走向御案，“你方才说，茶库夹带私货，正在核实？”

“是，陛下。已有眉目，正待确凿证据。”

“加快速度。”朱元璋坐下，拿起一份奏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决断，“朕给你旨意，若查实茶库确有夹带违禁之举，可着蒋瓛配合，立即查封，控制所有人员，不必再另行请旨。”

“臣，领旨！”沈涵心中一震，这是给了他临机专断之权！可见皇帝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也说明皇帝已然动了真怒。

“至于宁和宫那边……”朱元璋顿了顿，目光幽深，“没有朕的明确旨意，不得擅入。但外围监控，一应照旧。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臣明白。”

“去吧。”朱元璋挥挥手，“把差事办好。朕，等着你的‘铁证如山’。”

“臣，告退。”沈涵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西暖阁。

直到走出乾清宫，被外面的凉风一吹，沈涵才发觉自己的内衫几乎已被冷汗湿透。与皇帝的这次奏对，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所幸，他赌对了，皇帝对潜在的威胁，尤其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威胁，容忍度为零。

他抬头望向西苑的方向，目光坚定。有了皇帝这道旨意，接下来对茶库的行动，便有了十足的底气。

而就在沈涵离开乾清宫不久，一名小内侍悄无声息地来到宁和宫，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以及沈涵被单独召见的消息，禀报给了郑太妃。

郑太妃听完，手中的翡翠念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皇帝……皇帝这是不信我们母子了……”她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恐惧，随即又被一股狠厉所取代，“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去，给‘那边’传信，计划……必须立刻启动！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