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221章 僵局与微光

皇帝的旨意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上覆盖了一层薄冰，表面维持着脆弱的平静。

稽核处公廨内，算盘声依旧，文书往来如常，沈涵每日埋首于《考成新法疏》的细化与周算盘遗言的整理之中，神色平静，仿佛那夜的刺杀与同僚的殉职都已成为过去。

但每个进出值房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之下，如同火山岩浆般涌动的不安。

石勇离京已五日，音讯全无。按照行程估算，即便路上稍有耽搁，也该有消息传回了。沈涵面上不显，心中却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炙烤。

那份藏于乡野的账册副本，是周算盘用性命埋下的伏笔，亦是打破目前僵局、将线索转化为实证的关键。它若落入敌手，或者石勇遭遇不测，不仅周算盘白白牺牲，整个调查也将陷入无证可依的绝境。

赵实那边，对箱盖内侧那个诡异符号的调查也进展甚微。那类似“卍”字却又不同的标记，似乎并非江湖帮派或常见组织的徽记，询问了几个见多识广的老吏和市井中人，皆摇头表示未曾见过。

线索仿佛断在了这里，孙淼背后的影子，依旧隐匿在深深的迷雾之后。

通政司那边，孙淼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行事愈发谨慎低调，除了必要的公务交接，几乎不与他人往来，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却让沈涵更加确信此人心怀鬼胎。

对手的沉寂，比之前的狂攻更令人心悸。漕运衙门不再公开抗命，内官监也不再催逼账目，甚至连之前那些弹劾的奏章都少了许多。

但这绝非和解，而是暴风雨前更深的蛰伏。沈涵知道，他们一定在暗中加紧销毁证据，统一口径，甚至可能……在策划着更致命的攻击。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这一日，秋雨再次不期而至，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沈涵站在值房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心中那份焦灼几乎要破体而出。他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陛下让他“守静”，并非让他坐以待毙。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目光落在了那几份已初步整理好的、关于“样板”衙门推行新则后具体成效的简报上。这是稽核处目前最能拿得出手、也最站得住脚的“政绩”。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既然陛下要他稳住稽核处，以本职工作为掩护，那他何不将这本职工作，做得更“漂亮”一些？将稽核处的“专业性”与“实效性”，更广泛地展示出去？

他立刻召来几名核心主事。

“将我们之前核验过的、流程清晰、节支成效显着的几个衙门案例，重新梳理，形成详细的《稽核成效录》，不仅要列明节省钱粮数额，更要阐明其背后的核查方法、流程优化之处。”沈涵吩咐道，“编撰完成后，除按例报送相关部衙存档外，另抄送数份，一份送至翰林院，请诸位学士品评；一份送至国子监，可作监生观摩实务之资；还有一份……送至都察院。”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送至翰林院和国子监尚可理解，乃是宣扬政绩，彰显稽核处的价值。但送至都察院？那里可是弹劾之风最盛之地，送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一名主事忍不住问道：“大人，都察院那边……此前对我等多有微词，这《成效录》送去，恐被其吹毛求疵，反为不美。”

沈涵淡淡道：“正因其多有微词，才更要送去。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稽核处所做之事，并非‘苛细扰政’，而是实实在在为国理财、为民省费。都察院中，也并非全是颟顸迂腐之辈，总有明眼人能看出其中价值。即便有人要攻讦，也要让他们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无从下口。”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况且，将我们的‘规矩’和‘成效’摆到明面上，也是对暗中那些魑魅魍魉的一种震慑。让他们知道，我们行的端，坐得正，靠的是实绩，而非空谈。”

众人恍然，明白了沈涵的深意。这是要以堂堂正正之师，应对鬼蜮伎俩。是在僵局中，主动点亮的一盏灯，或许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自身，也让暗处的敌人无所遁形。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主事们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安排完此事，沈涵心中稍安。这虽非直接破局之法，却也是在这种被动局面下，所能采取的最稳妥、也最积极的策略了。

就在《稽核成效录》紧锣密鼓编撰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微弱曙光，悄然出现。

这日傍晚，沈涵正准备离开公廨，一名在通政司负责文书传递、平日里与稽核处略有往来的低级吏员，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塞给沈涵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条，随即低头快步离去，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沈涵心中一动，回到值房，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字迹歪斜，仿佛仓促写成：

“孙淼今夜子时，与人在城西土地庙后巷碰头。”

没有落款，没有更多信息。

沈涵盯着这张纸条，眼神锐利起来。这消息来源不明，真假难辨，甚至可能是对手设下的陷阱。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值得关注的线索。孙淼这条暗线，沉寂多日，终于要动了吗？

他沉吟片刻，没有调动稽核处或锦衣卫的人手，那目标太大。他唤来那名一直负责他与宫内联络、行事最为沉稳可靠的锦衣卫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

校尉领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和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