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169章 线头、盐枭与算盘之外

李崇文是在自家小妾的暖阁里被揪出来的，吴愣子带人破门而入时，这位工部员外郎还穿着寝衣，怀里抱着温香软玉，对即将到来的雷霆毫无察觉。当冰冷锁链套上脖颈，他才如梦初醒，试图挣扎叫嚷，被吴愣子一记刀鞘重重砸在肩胛骨上，闷哼一声，顿时瘫软下去，面如死灰。

稽核处没有公开审讯，而是直接将人押回了那间临时的审讯值房。与王大有不同，李崇文最初还强自镇定，试图以“官体”、“程序”来搪塞，甚至隐隐抬出自己与某位侍郎的门生关系。

沈涵没有与他废话，只是让周算盘将王大有的供词，以及更加翔实、环环相扣的数据证据摆在他面前。当看到自己通过妻弟开设的皮包商号，接收来自不同工地“物料差价”的流水记录，以及王大有供出的几次秘密交接地点和时间，都与数据完全吻合时，李崇文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是……是上面……”他汗出如浆，眼神涣散，“是……是郑侍郎……不，郑沧倒台前，就……就安排好的……说新则必然严苛，要……要留些活路……”

“活路？”沈涵的声音冷得像冰，“就是让你们蛀空国库，以次充好的活路？”

“不……不止……”李崇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于撇清，“郑沧……他也只是听命行事！那些钱……大部分并未留在工部！”

“流向了哪里？”沈涵逼近一步，目光如炬。

“扬州……是扬州！”李崇文脱口而出，随即又惊恐地捂住嘴，但已来不及。

“扬州何处？何人接收？”沈涵不容他退缩。

“是……是一个叫‘永昌合记’的盐号……通过……通过漕帮的船运走……具体交给谁，下官……下官真的不知啊！只是按指令，将款项分批汇过去……”李崇文瘫在地上，语无伦次。

永昌合记！不是之前的“永昌号”，但名字如此相似！沈涵与周算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条从工部贪腐案中扯出的线头，果然也指向了扬州，并且再次与“盐”和“永昌”这个名号纠缠在一起。

就在此时，赵四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对沈涵使了个眼色。

沈涵命人将瘫软的李崇文带下去严加看管，快步走出值房。晨光熹微中，赵四低声道：“大人，扬州有消息了。我们的人盯住了广盈仓，发现每隔五日，深夜必有几艘不挂牌的漕船靠岸，卸下的不是漕粮，而是私盐！接手的人，行事诡秘，身手矫健，不像是普通盐贩。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听到他们搬运时，低语间提到了‘周爷’。”

周爷？江夏侯周德兴？！

几乎是同时，一名书吏也急匆匆送来一份刚收到的密函，来自漕运系统内一个不起眼，但被周算盘用数据分析锁定为可能“突破口”的底层文吏。密函内容简短，字迹颤抖，显然书写者承受着巨大压力：“广盈仓账实不符已久，亏空皆以‘折色’抵充，所折银钱，半数输往京师‘永昌合记’，半数……半数疑似经内官监某位大珰之手，流入宫中采办。”

三条线索，在此刻轰然交汇！

工部的贪腐款项 -＞ 永昌合记（扬州盐号）。

广盈仓的私盐 -＞ 可能与江夏侯周德兴有关（“周爷”）。

广盈仓的亏空 -＞ 永昌合记 内官监宦官！

一个横跨工部、漕运、盐业，甚至可能牵涉勋贵、宦官的巨大贪腐网络，已然显露出狰狞的轮廓。这个网络，利用工部工程贪墨、漕运仓廪走私、盐业专卖垄断，疯狂敛财，资金通过“永昌合记”这个枢纽汇集、洗白、分流。

沈涵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网络的庞大和根深蒂固，远超之前的胡惟庸案。胡惟庸主要是文官系统的魁首，而眼前这个，却可能编织了一张覆盖朝堂、军队（勋贵）、宫廷、地方经济的巨网！

他回到值房，周算盘正在快速核算着几条线索中涉及的资金总量，算盘珠疾响，脸色越来越白。“大人……这……这数目太庞大了，若属实，堪比……堪比朝廷岁入之一二！”

数据能计算出贪墨的规模，能勾勒出网络的轮廓，但面对这张网背后盘根错节的人心与权力，算盘，似乎也有些无力了。

沈涵沉默良久。他知道，接下来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雷。牵涉到勋贵，牵涉到宫内宦官，已远远超出一个稽核处领事的职权范围，甚至可能触及皇帝的逆鳞。

他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下。

这已不仅仅是管理学能解决的问题，更是最凶险的政治博弈。他需要更大的授权，也需要更谨慎的谋略。

“周书吏。”

“属下在。”

“将所有证据、供词、数据，整理成两份卷宗。一份详实，一份简略。详实的那份，密封备用。简略的那份，我要面呈陛下。”

“是！”

“赵四。”

“大人。”

“让我们在扬州的人，暂停一切主动调查，只做远观记录，绝对保证自身安全。”

“明白！”

“吴愣子。”

“在！”

“加派人手，看好王大有、李崇文，绝不能出任何意外。另外，处内所有人等，近期一律不得擅离职守，对外言行需格外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