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69章 暴毙与无声的惊雷

广源行大掌柜暴毙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京城某些特定的圈层里，激起了层层暗涌。

消息被刻意压制，并未在市井间流传，但在工部、在都水司、在通政司，乃至在某些深宅大院里，这则死讯不啻于一声惊雷。

稽核处值房内，沈涵听着毛骧不带丝毫感**彩的陈述，面色平静，唯有搁在案几下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急症？真是巧妙的借口。

这无疑是幕后黑手在察觉到危险迫近时，采取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断尾求生。一条人命的消逝，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掐灭了一颗可能燎原的火星。

人死，线断。很多指向更高层的线索，随着这位大掌柜的咽气，恐怕就此石沉大海。

沈领事，此事到此，恐怕难有寸进了。毛骧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陛下那里，也不会希望此事再扩大。

沈涵抬起眼，目光锐利：毛指挥使，一条人命，难道就如此轻描淡写？广源行与清江浦堰塘的关联，那些劣质灰浆，那些虚报的物料，就此一笔勾销？

毛骧嘴角扯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几分嘲讽，也不知是针对谁：沈领事是聪明人，当知水至清则无鱼。陛下要的是大局稳定，是漕运畅通。揪出一个掌柜，于事无补，反而可能逼得狗急跳墙，搅乱整个清江浦，乃至影响漕运。

如今人已死，陛下也有了台阶，此事，该告一段落了。

沈涵沉默。他明白毛骧话中的深意，也明白朱元璋的权衡。在皇帝心中，清除一两个贪官污吏固然重要，但维持整个官僚体系和重要节点的稳定，确保漕运这条经济命脉不出大乱子，才是首要。

用一个大掌柜的命，换来暂时的平静和各方都能接受的局面，在帝王术里，或许是一步好棋。

但他不甘心。并非为了私怨，而是他清楚，不斩断背后的利益链条，今天死一个广源行掌柜，明天还会冒出新的广源行，清江浦的堰塘，乃至天下无数水利工程，依旧会是某些人予取予求的钱袋子。

毛指挥使，沈涵缓缓开口，下官并非不知进退。只是，若只因怕搅乱局面，便对如此蠹虫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今日清江浦，安知不会成为明日之祸端？此次普查，意义何在？

毛骧深深看了沈涵一眼：沈领事有抱负，是好事。但有些事，急不得。陛下自有圣裁。告辞。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满室沉寂。

毛骧走后，周算盘、孙老道等人围拢过来，面露忧色。领事，此事难道就此作罢？

沈涵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工部院落里来往的官吏，目光沉静：作罢？自然不会。陛下将奏疏留中，又默许了广源行掌柜的死，是告诉我们，此路暂时不通，或者说，不能用这种方式直来直去地走。

他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但他们忘了，我们稽核处最大的凭仗，不是某个人证，不是某件物证，甚至不是陛下一时的支持，而是这套方法，这些数据！人证可以消失，物证可以被毁，但只要这套核查的方法在，只要数据对比的逻辑在，他们贪墨的手法，就无所遁形！

他快步走回案前，铺开纸张：周先生，将清江浦永济堰以及其他几处有问题工程的各项异常数据，进行更深入的关联分析，找出他们在预算编制、物料采购、施工记录上的共同模式和规律，形成一份《工部水利工程常见弊案手法析辨》！

孙先生，通过韩承和赵四，继续留意清江浦动向，尤其是广源行后续由谁接手，与河泊所、漕帮的往来是否依旧。

我们要把这次事件，从一个具体的案子，变成一个可供借鉴、可供警示的典型案例！用数据和规律，来武装我们自己，也警示后来者！

对手以为死无对证便可高枕无忧，却不知稽核处的刀，早已从有形化为无形。当管理的思维和数据的力量深入人心，任何一个环节的异常，都将成为照亮黑暗的灯塔。

广源行掌柜的暴毙，并非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较量的开始。一场用规则对抗潜规则，用系统对抗个人的漫长博弈，就此拉开了新的序幕。而沈涵，已然找到了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