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氏自传 第152章 银叶风与星尘紫

运输舰穿透阿尔法星球的电离层时，比欧米伽星球更剧烈的震颤突然袭来。整艘舰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又狠狠抛向空中，货架上堆叠的工具盒接二连三地坠落，金属扳手在舱板上弹跳的脆响、培育箱碰撞的闷响与尖锐的警报声交织成一片混乱。小汐下意识弓起身子按住背包——那里的亚麻种子袋正随着颠簸轻轻撞击舱壁，布料摩擦间，她仿佛能感受到每一粒“星尘紫”花籽的轮廓，那是欧米伽星球的馈赠，容不得半点闪失。

“抓稳！暗能形成了对流风暴，隔离网组件必须立刻固定！”阎丘北刍一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带着罕见的急促，通讯器里还夹杂着控制台按键被疯狂敲击的声响。小汐抬头望去，舷窗外的景象令人心惊：铅灰色的云层扭曲成漩涡状，暗黑色的气流在其中翻滚，像一锅沸腾的墨汁，连远处的星辰都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阿凯早已扎紧安全带扑向货舱，他膝盖重重磕在金属地板上却浑然不觉，迅速扯开固定培育箱的帆布带，从工具包掏出速凝胶——这种能在低温下瞬间凝固的粘合剂，是老柯特意为恶劣星球环境改良的。他挤出凝胶均匀涂抹在培育箱底座，指节被金属棱角蹭得发红渗血，却只是咧嘴一笑：“老柯说过对流层的暗能会‘偷’引力，这些小家伙金贵得很，可不能被颠坏。”

小汐蹲下身帮忙扶稳培育箱，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壁时，心猛地一揪：里面的“星尘紫”幼苗正微微蜷缩，原本舒展的银纹叶片紧紧贴向嫩绿色的茎秆，像是在抵御无形的压力，叶缘甚至泛起了一丝淡褐色的萎靡。“它们在害怕。”她轻声说，抬手轻轻贴在玻璃上，手腕上的星萤草手环突然微微发热，仿佛在传递着安抚的力量，“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安全了。”

当运输舰终于冲破对流风暴，在一片峡谷边缘的平坦地带降落时，舱内的震颤才渐渐平息。舱门开启的瞬间，夹杂着沙砾的强风呼啸而入，瞬间吹散了舱内残留的氧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铁锈与岩石风化的刺鼻气息。小汐裹紧防护服的领口，拉起面罩，踩着脚下灰褐色的沙砾缓缓踏出舱门，每一步都陷下浅浅的坑洞，又被风迅速填满。

她抬头望去——阿尔法的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到地面，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幕布；远处的山峦光秃秃的，裸露的岩石上布满暗能侵蚀出的蜂窝状孔洞，有的地方还在往下掉碎石；风卷着沙砾打在防护服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要把这层薄薄的防护撕裂。

“星尘守护者？”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峡谷阴影里传来，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十几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他们的防护服早已失去原本的颜色，变得灰扑扑的，面罩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有的甚至用胶带缠着破洞。最前面的老人拄着一根金属拐杖，杖头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半朵枯萎的银色花朵，花瓣的纹路依稀可见。

“我是村长林伯，整个阿尔法，就剩我们这三十多口人了。”老人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抬起拐杖指向身后，峡谷深处依山搭着几排窑洞式的庇护所，洞口用厚重的钢板挡着，钢板上布满撞击的凹痕，“暗能风暴一来，连石头都能被刮碎，我们只能躲在这里，靠以前存的物资苟活。”

孩子们躲在庇护所的钢板缝隙后，露出一双双黑亮的眼睛，眼神里没有欧米伽星球孩子初见绿色时的好奇，只有深深的警惕与怯懦。一个瘦高的男孩攥着块边缘尖锐的石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死死盯着小汐怀里的培育箱，直到林伯轻咳一声，才极不情愿地慢慢放下手，却依旧保持着随时能举起武器的姿势。

“别见怪，”林伯叹了口气，伸手擦掉脸上的沙砾，“他们见过太多‘救援者’来了又走，有的留下些没用的设备，有的甚至拿走我们仅剩的物资。上次联盟派来的净化设备，看着挺结实，结果撑了不到十天就被风暴毁了，孩子们的心也跟着凉了。”

阎丘北刍一没等他说完，已经拿出检测仪蹲下身，将探针狠狠插进沙砾里。屏幕刚亮起就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的数值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一个惊人的数字上。“暗能浓度是欧米伽初期的两倍，而且带有强腐蚀性，普通合金在这里撑不过三天。”她眉头紧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分析数据，“更麻烦的是，这里的地质是松散沙岩，深层隔离网的支架根本打不进去——一松手就会直接陷进地下。”

阿凯听完立刻扛起工具箱，踩着沙砾爬到附近最高的一块岩石上观察地形。风把他的头发吹得贴在脸上，沙尘迷得他睁不开眼，他却毫不在意，掏出望远镜来回扫视峡谷两侧。“峡谷两侧的岩壁是花岗岩，质地坚硬，能固定支架！”他突然大喊一声，兴奋地挥了挥拳头，“我们可以把隔离网搭成弧形，顺着岩壁从顶端延伸到地面，这样既能抵抗横向的风暴冲击力，又能防止底部塌陷！”

他迅速掏出速写本，趴在晃动的岩石上画草图，笔尖在风里抖得厉害，却依旧精准地勾勒出支架的位置、角度和固定点。“你看，在岩壁上打三层锚点，最上层承受主要拉力，中层加固，下层贴合地面，再用钢缆串联起来，绝对稳！”他把草图递下去，眼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小汐跟着林伯走进庇护所，刚掀开厚重的布帘，一股潮湿的霉味就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洞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盏昏暗的应急灯亮着，墙角堆着几袋干瘪的块状食物，几个穿着破旧衣物的妇女正围在一个铁桶旁，用多层破布过滤浑浊的水，滤下来的水依旧带着淡淡的灰色。

“这是我们最后的储备粮，是用当年联盟留下的合成粉做的，没什么营养，但能填饱肚子。”林伯拿起一块递给小汐，那东西硬邦邦的，触感像晒干的泥土，“三个月前，我们好不容易种活的最后一批耐寒作物，被一场特大暗能风暴卷走了，连一粒种籽都没剩下。从那以后，孩子们就再也没见过绿色。”

在庇护所最深处，小汐发现了一个被铁链锁着的生锈金属柜，林伯掏出钥匙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十张植物标本，都用透明塑料膜仔细包裹着。有的叶片边缘已经发黑卷曲，有的花瓣早已脆裂，轻轻一碰就掉渣，却依旧能看出当年鲜活的模样。

“这是我妻子收集的，她以前是联盟的植物学家，专门研究阿尔法的原生植物。”林伯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拂过一张标本，那是片带着银色纹路的椭圆形叶子，叶脉清晰，银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和欧米伽星球进化出的幼苗叶片惊人地相似，“她说阿尔法以前也有花海，有会发光的银叶树，晚上的时候，整片森林都亮晶晶的，结果暗能一来，什么都没了……她临终前还说，银叶树能对抗暗能，可惜没来得及研究出办法。”

小汐的心猛地一颤，她立刻打开背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小盒子：一个里面装着饱满的“星尘紫”花籽，淡紫色的籽实泛着微光；另一个里面是装着融合菌株的试管，透明的液体里悬浮着细小的颗粒。“林伯，您看，”她把花籽放在银叶标本旁，淡紫色的籽实与银色叶片相映成趣，“这些是我们在欧米伽培育出的‘星尘紫’花籽，能在高暗能环境下生长，还能和原生植物融合进化。银叶树本来就有耐暗能的基础，说不定我们能培育出既能抗风暴又能净化暗能的新品种！”

林伯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火星，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些花籽，又怕碰坏似的缩了回去，反复几次才轻轻捏起一粒，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真的……真的能行吗？”他声音哽咽，“我守着这些标本三年了，总盼着有一天能让它们重新活过来。”

接下来的三天，基地里的每个人都在与时间赛跑，连孩子们都主动帮忙递工具、拾捡散落的零件。阎丘北刍一带着六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负责搭建支架，他们背着沉重的冲击钻爬上岩壁，钻机的轰鸣盖过了呼啸的风声，飞溅的石屑砸在防护服上噼啪作响。！

这里每天要顶着两次小型暗能风暴，每次风暴来袭，他们都得死死抱住岩壁上的锚点，任由沙砾抽打在身上。有一次风暴来得格外突然，刚固定好的一根支架被吹得晃动，年轻的村民阿力伸手去扶，手掌被滚烫的金属烫伤，起了一串水泡，他却只是用凉水冲了冲，缠上布条继续干活。“阎姐说了，多耽误一分钟，种子就多一分危险。”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阿凯则在峡谷顶端搭建信号塔，这里的风更大，站都站不稳。他把带来的新设备和从废弃基地拆来的金属碎片拼凑在一起，为了节省零件，甚至拆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旧通讯器。“必须让信号穿透云层，”他一边调试接收器一边说，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在下巴汇成水珠滴落，“不然老柯没法给我们传改良方案，培育种子也少了重要的技术支持。”

第三天傍晚，当通讯器终于传来老柯熟悉的大嗓门时，庇护所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小汐！阿凯！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我给你们传最新的菌株活化方案！”老柯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还夹杂着德尔塔-7那个小男孩的喊叫声：“姐姐！要让阿尔法也长出花哦！”小汐笑着点头，眼眶却忍不住发热。

小汐和林伯则在临时搭建的培育棚里忙碌，棚子是用废弃的钢板和帆布搭的，虽然简陋，却能挡住大部分风沙。他们把“星尘紫”花籽与银叶树标本碎片一起浸泡在含有“伽马之光”微生物的营养液里，那些微生物在液体中微微发光，像细碎的星点，缓缓渗透进种子和标本组织中。

“银叶树的叶片里含有天然的抗腐蚀成分，要是能和‘星尘紫’的暗能吸附基因结合，说不定能长出抗风暴又能净化土壤的品种。”林伯小心翼翼地搅拌营养液，动作比照顾婴儿还轻柔，每一次搅拌都控制着力度，生怕破坏了微生物的活性，“我妻子以前说过，植物的适应力比我们想象的强得多，只要给它们一点机会。”

第五天清晨，小汐正趴在培育箱旁观察种子的变化，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惊呼吵醒。“风暴！特大暗能风暴来了！”阿力的喊声穿透棚子，伴随着钢板被撞击的巨响。她立刻抓起防护服冲出去，只见峡谷上空的云层已经变成了深黑色，巨大的气流漩涡卷着沙砾和碎石，像一堵移动的墙朝隔离网扑来，最外侧的一根合金管已经被吹得弯成了弧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快加固！用备用钢缆！”阎丘北刍一嘶吼着扑过去，双手紧紧抓住摇晃的支架，阿凯扛着一卷粗钢缆冲过来，两人默契配合，将钢缆一端绑在支架上，另一端固定在岩壁的锚点上。其他村民也纷纷冲上来，有人用身体顶住支架，有人帮忙传递工具，沙砾打在脸上生疼，却没人退缩。

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渐渐平息。当风终于停了的时候，所有人都瘫坐在沙地上，防护服上布满划痕和破洞，有的人手臂被碎石砸伤，渗出血迹，却没人抱怨一句。小汐顾不上擦脸上的沙尘，跌跌撞撞地跑向培育棚，推开门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棚顶的加固层挡住了大部分沙砾，培育皿里的种子已经冒出了嫩白的芽尖，最让人惊喜的是，芽尖上竟带着一丝淡淡的银光，像撒了一层碎银。

“是银叶树的基因起作用了！”林伯也赶了过来，看到嫩芽的瞬间，激动地抓住小汐的胳膊，他颤抖着拿出笔记本记录数据，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它们继承了银叶树耐风暴、抗腐蚀的特性！这是奇迹，真是奇迹啊！”

那个一直攥着石片的瘦高男孩悄悄站在棚门口，看着培育皿里的嫩芽，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握的石头。小汐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拿起一个培育皿递过去：“你看，它们很坚强，对吧？”男孩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玻璃壁，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半个月后，弧形隔离网终于搭建完成。银灰色的网面顺着花岗岩岩壁铺开，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峡谷与外界的暗能风暴隔绝开来。阎丘北刍一检测后，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隔离效果达标了，里面的暗能浓度正在缓慢下降，可以播种了！”

小汐和孩子们提着种子袋走进隔离网，土壤已经被改良过，虽然依旧是褐色，却比之前松软了许多。当她抓起一把种子撒向地面时，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地上，刚好落在第一颗发芽的幼苗上，银纹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是阳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尖叫起来，她仰着头，伸出小手想去接阳光，却又怕烫伤似的缩了回去，眼睛里满是惊奇，“林爷爷，阳光是暖的吗？”林伯走过来，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一起伸向阳光：“是暖的，以前阿尔法的阳光比这还暖。”

几乎在同时，阿凯改造的净化设备也开始运转，电机发出平稳的嗡嗡声，浑浊的水顺着管道流过过滤层，变成清澈透明的水流进蓄水池。孩子们围在池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笑得露出了豁牙，有的甚至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水，凑到嘴边尝了尝，甘甜的滋味让他们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阎丘北刍一的检测报告上，红色的暗能数值每天都在稳步下降，代表生机的绿色数值则像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林伯把妻子的植物标本一一摆在培育棚里，每一张标本旁都种着一株带着银光的幼苗，像是在完成一场跨越生死的约定。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絮絮叨叨地跟标本说话，说着幼苗的生长情况，说着孩子们的笑容，仿佛妻子就在身边。

一个月后的清晨，小汐像往常一样去隔离网里巡查。走到边缘地带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片嫩绿的幼苗中，一棵与众不同的幼苗正迎风挺立。它的茎秆比其他幼苗粗壮一倍，叶片上的银纹更密集，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即使风吹过也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动。更让她惊喜的是，幼苗顶端竟顶着个小小的花苞，淡紫色的花瓣紧紧包裹着花蕊，正是“星尘紫”的模样。

“林伯！您快来看！”小汐激动地大喊。林伯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那棵幼苗时，瞬间红了眼眶，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花苞，声音哽咽：“就叫它‘银叶紫菀’吧，既有阿尔法的根，又有你们带来的希望，是你妻子和所有阿尔法人的念想。”

这天中午，通讯器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总部的紧急信号弹在屏幕上闪烁：遥远的伽马-3星球遭遇罕见的暗能海啸，整个星球的生态系统瞬间崩溃，幸存者急需支援。小汐看着隔离网里成片的银叶紫菀，有的已经开花，淡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孩子们在花丛中追逐嬉戏，笑声传遍了整个峡谷；林伯正拿着水壶给新种的幼苗浇水，阳光洒在他的白发上，泛起温暖的光泽。她的心里，不舍如潮水般涌来，比离开欧米伽时更加强烈。

林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身回庇护所取来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子是用阿尔法特有的硬木做的，上面刻着银叶紫菀的花纹，打开后，里面装满了饱满的花籽，还有一片压得平整的银叶标本，叶片上的银纹依旧清晰。“带着它们去吧，”林伯把木盒塞进小汐手里，盒子沉甸甸的，装着的不仅是花籽，更是阿尔法的希望，“阿尔法的根已经扎稳了，这些花籽会在伽马-3开出新的希望。”

那个瘦高的男孩也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块打磨光滑的鹅卵石，上面用尖石刻着半朵银叶紫菀，边缘虽然有些粗糙，却刻得很认真。“送给你，”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这样你就不会忘了阿尔法，忘了我们。”小汐接过石头，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一丝温暖，她用力点了点头。

出发那天，所有居民都来送行。他们穿着洗干净的衣服，举着用银叶和紫花编的花环，站在隔离网旁，静静地挥手。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银叶紫菀的叶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撒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