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女的痛 第1章 襁褓里的婴儿

《九零年的襁褓》

1992年的春末，县医院的走廊还飘着消毒水的味道。产房的门刚开条缝，王奶奶就听见护士跟儿子嘀咕：“这孩子……性征不太典型，你们要有个准备。”她心里“咯噔”一下，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正撞见儿媳妇把脸埋在被子里哭，儿子蹲在墙角，手里的搪瓷缸子磕得地面当当响。

“扔了吧……”儿媳妇的声音闷在被里，“这传出去，街坊四邻咋看？我没法活了！”

“放屁！”王奶奶把拐杖往地上一顿，瓷头磕在水磨石地上，惊得走廊灯都晃了晃。她这辈子没裹过脚，年轻时跟着公社挣工分，腿脚比同龄老太太利索得多，此刻几步就跨到病床前，从护士手里接过那个红布襁褓。

小家伙闭着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哭声脆生生的，一点不含糊。王奶奶掀开布角瞅了眼，又赶紧掖好，对着儿子儿媳啐了口：“头爹头娘送来的肉疙瘩，是奔着你们来的福气！嫌丢人？我抱走！”

她抱着襁褓往病房外走，脚步稳当得很。路过护士站时，护士长追出来：“大娘，孩子得喂奶粉，母乳怕是……”王奶奶头也不回：“知道！供销社有卖的，完达山的，贵是贵点，我老婆子掏得起！”

小英没喝过一口母乳，却没缺过奶粉。王奶奶揣着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隔天就往供销社跑，售货员总笑着问：“大娘，又给孙丫头买奶粉啊？”她就咧着嘴笑：“咱小英金贵，得喝最好的。”冲奶粉时，她总用手腕试水温，一滴不烫了才倒进奶瓶，看着小家伙叼着奶嘴咕咚咕咚喝，眼里的褶子都笑开了。

不到仨月，儿子儿媳收拾了行李。男人背着蛇皮袋，女人拎着个红塑料包，走到院门口时，王奶奶正坐在葡萄架下，给小英换尿布。“妈，我们去深圳打工了。”儿子闷声说，“那边厂子多，好挣钱。”女人瞟了眼襁褓里的孩子，被男人拽着胳膊搡了一把：“走了！”

王奶奶没抬头，手里的动作没停：“走吧。走了就别惦记，我跟你爹能把孩子带大。”等那俩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柏油路上，她才摸了摸小英的脸蛋：“咱叫小英，跟奶奶过，有奶粉喝，有花衣裳穿，不受委屈。”

小英长到五岁，成了胡同里最扎眼的丫头。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梳着俩羊角辫，跑起来辫梢的蝴蝶结能飞上天。王奶奶总给她穿的确良的花衬衫，新买的旅游鞋刷得雪白，街坊见了都夸：“王奶奶，你家小英跟画报上的娃娃似的！”

可小英有桩心事。每次跟胡同里的丫丫在院里跳皮筋，丫丫总拉着她去厕所，她却总找借口蹲在石阶上，看墙根的牵牛花缠竹竿。丫丫回来时拍她的后背：“小英你咋总不去？是不是怕虫子？”她摇摇头，手指绞着衣角不说话。

镇上新开的超市挂着红绸子，货架摆得整整齐齐，王奶奶带小英去买零食。小英盯着货架上印着娃娃的饼干盒，突然仰起脸问：“奶奶，我跟丫丫不一样，对不？”王奶奶拿起一盒草莓味饼干塞进她手里，摸了摸她的辫梢：“傻孩子，人跟人哪能都一样？你是老天爷赐给奶奶的宝贝，不一样才金贵呢。”

那天晚上，小英被尿憋醒，听见里屋传来说话声。爷爷的声音闷闷的：“她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事儿，上学咋办？”王奶奶叹口气：“明天我去趟县城，问问医生。实在不行，就跟学校说咱小英身子弱，单独用个厕所。”

小英把脸埋进枕头，闻到上面有太阳晒过的味道。她知道自己跟丫丫不一样，可奶奶说，不一样才金贵。那她就做个金贵的丫头，穿花衬衫，吃草莓饼干，给奶奶捶背，陪爷爷看电视里的戏曲频道。

天快亮时，王奶奶悄悄走进来，给她掖了掖被角。小英眯着眼，看见奶奶鬓角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像冬天落在柴垛上的雪。她想，等她长大了，要给奶奶买城里老太太戴的那种金耳环，把那些白头发都衬得亮亮的。

窗外的蝉鸣已经起来了，叽叽喳喳的，像在催着夏天快点来。小英翻了个身，把王奶奶从超市买的布娃娃抱在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胡同口的老槐树又开了花，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香。日子还长着呢，她有的是时间，学着做个让奶奶骄傲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