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们的供货商 第9章 老瘸腿与“无用”的骨头

铁盾城的东区市场，永远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喧嚣、混杂，却又充满了一种粗粝的生机。多格税务官那张肥腻的脸和每月定时伸出的手，已经成为我这锅汤里一块甩不掉、嚼不烂的老姜，辛辣而无奈。我只能更努力地熬煮，让汤水更丰盛，才能抵消他那份持续的索取。

“长效荧光膏”的成功，暂时缓解了财务压力，但也让我对那本破旧手抄本的依赖更深了。它就像我昏暗世界里的一盏孤灯，我必须在它熄灭前，尽可能多地汲取光亮。

这天下午，市场的人流渐渐稀疏。卖杂粮饼的老太太玛莎大婶已经开始收拾炉灶，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逆来顺受的平静，偶尔会在我忙不过来时，默默地帮我照看下摊位，递给我一块她自家烤的、硬得能当砖头的饼子。我则会在酸柠丰收时，悄悄塞给她几个，她从不言谢，只是那浑浊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微光。

汉克又醉醺醺地晃了过来，靠在我的木板台上，满嘴酒气几乎能点燃。“嗝……小杰瑞，听说……听说你又弄出什么会发光的膏？厉害啊……”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想拍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侧身避开。汉克是个活消息板，但也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提供的消息真假参半，需要我用经验和直觉去过滤。

“汉克大叔，您又喝多了。”我无奈地说，递给他一个有些磕碰的苹果，希望能堵住他的嘴，顺便换点可能有用的信息。

汉克接过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他乱糟糟的胡子流下来。“小子……够意思。告诉你个事儿，‘血狼’小队……前几天在碎石峡谷栽了，碰上了硬茬子，断了好几条腿，啧啧……”

“血狼”小队？那是个比“灰鼠”高一级的青铜小队，实力不弱。我心中一动，断腿？这意味着需要大量的骨骼愈合类药物或者材料。手抄本上似乎提到过……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缓慢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袍子，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走起路来左腿明显不利索，人们都叫他“老瘸腿”。他是市场里的一个传奇，或者说，一个笑话。他什么都收，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东西——破碎的瓦罐、生锈的钉子、奇怪的石头，以及……各种动物的骨头。

他颤巍巍地走到市场角落的垃圾堆旁，无视周围的鄙夷目光，用他那双枯瘦、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仔细地翻捡着。偶尔找到一块稍微完整的兽骨，他会小心地拂去上面的污物，放进身后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破口袋里。

平时，我对他敬而远之。但今天，汉克关于“断腿”的消息和老瘸腿专注捡骨头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奇异地重叠了。

我决定冒险接触一下这个怪人。

等汉克摇摇晃晃地离开后，我拿起两个品相不错的苹果，走向市场角落。老瘸腿正对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巨大腿骨发呆，嘴里念念有词。

“老先生。”我轻声叫道，尽量不吓到他。

老瘸腿缓缓抬起头。他的脸像一颗风干的老核桃，布满深壑般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清澈、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苹果，没说话。

“这两个苹果，送给您。”我把苹果递过去。

老瘸腿没有接，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审视着我，半晌，才用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问：“小子，想要什么？”

我被他直接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索性也开门见山：“我想问问，您收集这么多骨头……有什么用？”

“有用？没用？”老瘸腿嗤笑一声，声音干涩，“看你怎么用。在厨子眼里是废料，在野狗眼里是吃食，在巫师眼里……可能是媒介，在老夫眼里，它们只是……历史的碎片。”他摩挲着手中那块巨大的腿骨，“这块，是高地犀牛的腿骨，看这裂纹，是被更强大的力量硬生生震断的。它死前一定很痛苦。”

我心中凛然。他能辨认出骨头的来源甚至死因！这绝不是普通拾荒者能做到的！

“那……有没有哪种骨头，对……对愈合断骨特别有效？”我试探着问，想起了“血狼”小队。

老瘸腿的眼睛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我：“‘石肤山猪’的掌骨，研磨成粉，混合‘地根草’汁液，外敷，能加速骨骼愈合。尤其是三年以上的山猪，效果最好。”他如数家珍般说道，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怎么，有客户了？”

我心中巨震！他不仅知道，连配方和细节都一清二楚！这个老瘸腿，绝对不简单！

“只是……好奇。”我按捺住激动，将苹果放在他身边的空地上，“谢谢老先生指点。”

老瘸腿不再看我，重新低头研究他那块犀牛腿骨，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指点？谈不上。各取所需罢了。你想要石肤山猪的掌骨？垃圾堆里可捡不到。那玩意儿，得去山里猎，或者……去‘野性之息’的材料店买，价格不菲。”

“野性之息”，那是西区一家很有名的、专门面向冒险者的魔兽材料店，不是我这种底层小贩能轻易涉足的地方。

我默默地退回自己的摊位，心中却翻江倒海。老瘸腿的话，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高端材料信息与底层需求之间的桥梁。“血狼”小队急需骨骼愈合，他们肯定知道“石肤山猪掌骨”的价值，但昂贵的价格和紧迫的需求之间存在着矛盾。而我，如果能找到一种方式，哪怕只是提供相关信息，或者帮助他们以更低的成本获取替代品（也许效果稍差，但价格便宜很多），是否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这比制作荧光膏和应急包更复杂，风险也更高，涉及到的金额和人物层级也完全不同。但回报，很可能也更为丰厚。

我看着角落里那个佝偻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这个被所有人视为疯子和乞丐的老瘸腿，身上可能隐藏着比我那本手抄本更深奥的知识。他就像市场这座矿山深处一块未经雕琢的原石，外表丑陋，内里却可能蕴藏着珍宝。

杰瑞的视野，再次被拓宽了。他意识到，真正的财富，不仅仅在于货物本身，更在于 信息、渠道和对人性的洞察。

多格代表着规则的压榨，老瘸腿则象征着知识的深不可测。在这两者之间周旋、学习、成长，就是他，一个水果小贩的生存与发展之道。

他拿起一个酸柠，用力捏了捏，感受着那坚硬表皮下的酸涩汁液。

老瘸腿那沙哑的声音和关于“石肤山猪掌骨”的信息，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高端材料、骨骼愈合、昂贵的价格……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我此前从未敢涉足的领域——为更高级别的冒险者提供服务。

“血狼”小队，青铜级，对现在的我而言，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他们实力更强，任务更危险，获得的报酬也更丰厚，相应的，他们的需求和能够支付的价钱，也远非“灰鼠”那样的黑铁小队可比。

直接找上门去推销？无异于自取其辱。我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让他们不得不正视我的理由。

我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花了几天时间，利用一切渠道验证和补充老瘸腿的信息。

我假装顾客，去了“野性之息”材料店。果然，在柜台显眼位置看到了处理好的“石肤山猪掌骨”，标签上的价格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个银郎！ 这相当于五千个铜子儿！对我而言是天价。店伙计傲慢地介绍，这是制作高级愈合药膏的核心材料之一，供不应求。

我再次找到老瘸腿，用几个苹果和一点肉干，换来了更详细的信息。他提到，除了掌骨，石肤山猪其他部位的骨骼也有微弱效果，但远不如掌骨。而且，地根草并不罕见，在西区草药摊就能买到，价格适中。

直接倒卖掌骨不现实，我既无本金，也无渠道。但“血狼”小队此刻急需，他们或许也难以立刻拿出五十个银郎的巨款，或者不愿意全部投入在单一材料上。这中间，是否存在一个折中的、利用信息差的机会？

时机差不多了。我打听到“血狼”小队因为伤员需要照顾，近期没有出任务，他们的成员经常在协会大厅附近的一家叫“破盾者”的酒馆出现。

在一个傍晚，我鼓起勇气，走进了“破盾者”。里面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麦酒、汗水和皮革的味道。穿着各色皮甲、带着武器的冒险者们大声谈笑着，气氛粗犷而热烈。我这身带着水果清香的粗布衣服显得格格不入。

我一眼就看到了“血狼”小队的成员。他们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气氛有些沉闷。其中一个壮汉的手臂用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脸上带着痛苦和烦躁。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眼神像鹰隼一样的男人，应该就是他们的队长，人们叫他“狼牙”奥克斯。他正皱着眉头，听着同伴的议论，显然在为队友的伤势和后续的治疗费用发愁。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畏惧，走了过去。“奥克斯队长？”我的声音在喧闹的酒馆里显得微弱。

桌边的交谈戛然而止。几道锐利、带着审视和疑惑的目光瞬间落在我身上，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皮肤。那个伤员的眼中更是闪过一丝不耐烦。

“小子，你谁啊？”一个满脸横肉的队员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叫杰瑞，东区市场卖水果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冒昧打扰，是关于……关于骨骼愈合的事情。我听说‘野性之息’的石肤山猪掌骨，价格不太友好。”

奥克斯队长抬了抬手，制止了想要发作的队员。他那双鹰眼紧紧盯着我，带着一丝探究：“卖水果的？你怎么知道我们需要这个？又凭什么提这个？”

我知道，关键时刻到了。我不能显得卑微，也不能狂妄，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奥克斯队长，市场里消息传得快。”我避重就轻，“我不仅知道你们需要，还知道，或许有办法，能让你们用比‘野性之息’低得多的成本，获得……类似效果的东西。”

“类似效果？”奥克斯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说下去。”

“石肤山猪的掌骨效果最好，但价格昂贵。据我所知，其他部位的骨骼，比如肋骨或者腿骨，虽然效果差很多，但也蕴含一些促进骨骼愈合的能量。”我抛出第一个信息点，“如果将它们精心研磨成粉，搭配足够剂量的地根草（这个便宜），外敷使用，虽然比不上完整的掌骨药效，但对于非粉碎性的骨折，加速愈合、缓解痛苦，应该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这是我根据老瘸腿的信息和自己对手抄本的理解，推导出的 替代方案。成本可能只需要几个银郎，远低于五十个银郎。

酒桌上一片寂静。几个队员面面相觑，显然在消化我的话。奥克斯队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依旧锐利：“你怎么证明？我们凭什么相信一个卖水果的说的配方？”

“我无法证明效果一定如我所言。”我坦诚地说，这是建立信任的关键，“但是，队长您可以想想。肋骨和腿骨材料，在‘野性之息’或者类似的地方，属于边角料，价格极其低廉，甚至可能被当做垃圾处理。地根草，任何草药摊都能买到。总成本，可能不到五个银郎。”

我顿了顿，给出了我的“报价”：“我可以告诉您具体是哪些部位的骨头效果最好，以及研磨和调配的注意事项。

作为交换，如果这个方法有效，我希望‘血狼’小队以后在处理一些不那么值钱、或者你们没时间处理的零碎材料时，能优先考虑我。我会用公平的价格，或者你们需要的干货、我制作的一些小玩意儿来交换。”

我没有直接要钱，而是要一个 长期的、优先的交易权。这比一次性收取信息费更具长远价值，也显得我更看重与他们的合作关系，而非一锤子买卖。

奥克斯队长沉默了。他在权衡。五个银郎的成本与五十个银郎的对比是巨大的。即使效果打折扣，如果能加速队友恢复，节省时间成本，也是值得的。而我的要求，对他们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良久，他点了点头，眼中的锐利稍稍缓和：“小子，你很大胆，也有点意思。好，我信你一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有效……”他看了一眼我，“以后‘血狼’的零碎材料，优先给你。”

谈判成功！

我强忍着激动，详细地将我所知道的关于山猪骨骼挑选、研磨细度、与地根草汁液混合的比例等细节，尽可能清晰地告诉了他们。我没有藏私，因为真诚是长期合作的基础。

离开“破盾者”酒馆时，外面的冷风吹在我发烫的脸上，让我精神一振。我知道，我刚刚完成了一场跨越阶层的、危险的舞蹈。我用自己的知识和胆识，撬开了一丝通往更高层次业务的门缝。

这次交易，我没有立刻获得一个铜子儿，但我获得了一个青铜级小队的“承诺”和潜在的、更优质的材料来源。信息的价值，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我回头看了一眼喧闹的“破盾者”，心中默念：老瘸腿，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而“血狼”小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